第九十三章 说酒

  莫诚笑道:“怪不得这酒只有前辈认得,这酒名怕也是前辈自己取的吧。”
  那男子双眼登时一亮,大大方方的承认道:“你可猜对了,这名当然是我取的,自然这世上只有我一人识得,不过我此番已告知予你,这世上便有第二人也识得了。”
  想了一想,又自言自语道:“阿雪怕也识得……”忽而又否定道:“不对……我没告诉她这酒的名字,应该不算识得了。”
  “既然这酒号称‘千年’,想必颇有些年份咯……不知可满了百年没有?”莫诚听他说的志得意满,料想他不过半百年纪,见识有限,自己可是连八十年“琥珀光”都品过,正想借此挪也他一回。
  谁知那男子鄙夷道:“百年?百年的能叫酒么?那叫掺了酒味的水,我这‘千年死人醴’距今可足足有一千五百年,那种淡出鸟味的水怎可和它相比?”
  听他口出大言,莫诚哪能信得,旋即大笑道:“哈哈……前辈这个笑话可真逗,即使前辈世代以酿酒为生,算上您祖宗十八代,怕也酿不出这样的酒来吧。”
  那男子见莫诚不信,恼怒的将酒葫芦往地上一磕,大声道:“蠢蛋,蠢蛋,谁说老子喝酒要自己酿的?这‘千年死人醴’算个啥,老子还有年份更高的,小子你等着……”
  不一会儿,那男子又拎着两小坛子酒来,豪迈道:“今个老子让你开开眼……”说完将其中一坛酒打开,登时清香四溢,漫屋都是青草香气,沁润心脾。那男子再将那酒小心翼翼的倒入一只白瓷碗里,其色晶莹,如涓涓清泉一般,无一丝杂色。
  莫诚躺在地上,远远闻到这酒味,不禁口舌生津,大大咽了几口唾沫,胃里酒虫翻滚,浑身瘙痒不止,一双眼如饥似渴的紧盯着那男子手中酒碗,略带乞求道:“前辈,这酒实在香的紧,可否让我喝一口。”那男子倒也大方,扶着莫诚,浅浅喂了他一口。
  “这……这酒……”只消一小口下肚,莫诚双眼顿时精光大绽,这酒清冽干爽,冰凉如雪,却又入喉一线,幽幽有兰花香气,咽进腹中,浑身上下如开了窍一般,无一毛孔不通透,莫诚竟不敢大口喘气,生怕将这酒味放走了一丝,细细回过味来,只觉得满口皆是香草回甘之味,任没有半点苦涩。
  莫诚“呜呜”了两声,竟说不出话来,心中骚动,贪婪地看着那碗酒,总还想再饮。那男子自得道:“老子名叫‘千秋宴’,这酒脾气和老子一般无二,不过性格还要冷冽些,老子平日里叫它‘千秋雪莤’,比起‘千年死人醴’来还要大上几百岁,算是祖爷爷辈了。”
  过了半响,莫诚才回过神来,寻思:“原来此人叫‘千秋宴’,这‘千秋雪莤’倒是比‘千年死人醴’要好听的多,听他说来,此酒岂不是有两千年?”
  闭眼一品,觉得此酒劲力稍显不足,又奇道:“这酒喝上去纯度并不高,似未蒸馏过,怎的会如此清澈纯净?”
  “嘿嘿……”千秋宴一笑,道:“你倒喝出了几分门道。古人蠢笨,酿酒技术不咋地,出来的酒滋味不高,又浑又浊,哪能敬神?嘿,但偏偏有和老子一般聪明的人在,采得菁茅用来过滤酒,便能使之清澈无杂,晶莹剔透,古人称此酒为‘莤酒’。这酒是越陈越香,哪怕劲道不足,但其千年蕴藏之味,又可是一般口水酒能比?”
  接着又将那碗中剩酒一饮而尽,莫诚见之直咽唾沫,只听他又怅然道:“可惜这菁茅只产自楚国,东周后来的几个天子没点卵用,楚人不惧,便也不上供菁茅了,只挖得一些‘千年死人醴’。老子只能挖了十来个西周大墓,才寻得两坛子,唉……”
  “什么?这酒竟是墓里的陪葬品,你……你……?”莫诚大骇,没想到此人大胆狂妄至斯,为了解口腹之欲,竟敢干这档子阴损勾当。
  千秋宴不以为意,却愤愤不平,兀自又骂了起来:“这算啥?只怪那些个蠢驴玩意儿,陪葬都不知道选个好些的酒器!放在陶罐里的酒若封得好,还能喝得。但用些个斛、觥、尊等青铜烂货来盛酒,只消过个几年,酒里便竟是铜臭气,往往十坛废了九坛,糟蹋了老子一堆仙酿!直娘贼,都他娘的脑子进水啦……”
  莫诚无奈,轻叹了一声道:“掘地毁墓,毕竟不是君子所为……”千秋宴眉头一皱,破口大骂道:“你懂个屁,忒个迂腐!周天子姓姬,老子姓千,千姓原本也姓姬,算来算去都和老子是一家人,老子回自个儿家取几坛子酒又算个什么事了?”
  莫诚心中发笑:“这人颠三倒四,糊里糊涂,刚刚还把周朝王公大臣骂了个遍,现在又说自己是他们的子孙来了,这般一骂,岂不数典忘祖了?年纪一大把,全长嘴上去了。”
  千秋宴又指着另一只坛子道:“你刚才喝的还不算啥,这坛才是老子心头好。”
  莫诚心中有数,想必又是什么陪葬品,遂不屑道:“那坛酒前辈又是从哪里盗来的了?”千秋宴笑道:“这酒叫‘独天鬯’,只有周天子墓中才有,古时把这酒叫‘郁鬯’,只有天子祭天时才能供奉,一般王公连闻的份都没有,更别说喝了……”
  千秋宴兀自又将那坛酒打开,香气雄浑,一股浓烈的郁金香气袭来,竟把刚刚漫屋香草气给压了下去,确有王者风范。待千秋宴另取了了一只碗,将酒斟了一小半,莫诚定睛一瞧,那酒呈墨绿色,若夜下草原,隐隐还有星光斑驳,荧光闪闪,煞是好看,瑰丽奇特,令莫诚大涨了见识。
  “这……这星光是何物?”莫诚恨不能爬起来,将这酒看个仔细。千秋宴又将他扶起,嘱咐道:“那是郁金草沉渣,可滤了去,这酒精贵得很,老子也只剩这一坛了。你得小口喝,否则你受不住这酒力。”
  这酒香气直贯云霄,直教人垂涎三尺,莫诚哪管得千秋宴之劝,暗自运力,一口将那碗中之酒全部吸入腹中。惊得千秋宴大喊:“小子,你不想活了……”
  莫诚顿时身感飘飘忽忽,如踏云层之中,醺醺然,视眼前光景,如隔了一层纱帐,如梦似幻。又似见人群影影绰绰,衣着华贵,气质非凡,纷纷对莫诚拜倒,高喊天子。莫诚一时酒酣耳热,只觉意气风发,得意洋洋,喜得他连连称快,连魂儿都要上了天去。
  “啪”的一声,莫诚右颊一痛,紧跟着腹部中了一拳,气海=翻滚,将酒吐出来不少,旋即清醒了过来。只听千秋宴骂道:“蠢驴,都说了这酒不能喝多,小饮一口即可,这两千三百年的郁金草的药力,哪是你这头病驴能抵挡住的?”
  这“郁鬯”本是郁金香草与黑黍混合酿成,气郁浓香,是天子祭祀时最重要的供奉之物。郁金香草本就有温阳补气,化湿辟秽之功效,储藏千年,药力化酒变得凶猛无比,常人饮得一小口,立马如痴如醉,忘乎所以,若再饮得多些,必深入醉酒幻境中,七天七夜都不得转醒,如植物人一般,非饿死渴死不可。
  千秋宴接着骂道:“花看半开,酒饮微醺,你这蠢驴以为是喝水呐……丑陋不堪……他祖宗的!浪费了老子这么多口好酒,等你好全了,我非痛揍你一顿不可。”
  这骂声虽大,可话中却没半点嗔意,莫诚脸皮颇厚,嘻嘻一笑道:“我知前辈乃是大方之人,您这可还有别的好酒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