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二章 怪人

  莫诚直往下坠,身子冲开了断俗崖上数十丈厚的云雾,但见周遭云气氤氲,耳边风声飒飒,散开的白雾随即弥合,似真似幻,如堕梦中。
  “咔擦”一声,莫诚疾疾下坠,身躯撞断了崖间兀自生长出的一截枝丫,背上剧痛传来,莫诚方才如梦初醒,生死一线,急往下看去,“嘭”的一响,再次落到一棵小树上。
  这一撞,倒是减缓了不少下坠之力,莫诚心念急转,眼看要落到第三棵树上,旋即运转起星罗奇步法门,全使出一招“簪星曳月”,凌空踏步,渐渐稳住身形,待落到第三棵树上,双脚借着树枝弹力,身子一跃,如壁虎一般攀在峭壁之上。
  却不曾想这石壁常年受云雾浸润,甚是湿滑,莫诚双手虽紧紧卡在峭间石缝中,双脚几番试探,却怎的也踩不到受力之处。见四周亦无可着手之地,莫诚心中大骇,背上冷汗沾衣,自忖:“这便是我之绝地了么?”
  僵持了一阵,莫诚手上气力逐渐不支,忽见右下三丈远处有一棵小儿手臂般粗的树枝。
  “为今之计,也只有孤注一掷了”。
  莫诚使出最后一丝力气,双手往下一按,借力往右跃去,身子轻轻巧巧的在空中划出了一道弧线,继而双脚往那棵树枝上一钩,身如灵猿一般,整个人稳稳的倒悬在那棵小树上。
  眼下正有一凹处可攀双手,距自己不过四寸左右距离,莫诚心中一喜,正要荡身过去,不料那棵小树再也承受不住,连根脱落。莫诚一颗心猛然往下一沉,再次坠落了下去。
  期间不只撞断过多少棵岩间小枝,可莫诚气力已尽,浑身已被划得伤痕累累。“咚”的一声,似坠入到一汪深潭里,莫诚被这下坠激流拍得头脑昏沉,旋即晕了过去。
  ……
  “嗯……”莫诚渐渐清醒了过来,见自己正躺在一张落地草榻上,欲将起来,只觉得浑身如散了架一般,往身上望去,胸前、四肢无一不紧缠着绷带,哪里还能动弹。
  耳边突然传来一阵男子歌声:“天地为一朝,万期为须臾,日月为扃牖,八荒为庭衢。止则操卮执觚,动则挈榼提壶,唯酒是务,焉知其余?”
  其声洒脱豪迈,教人听之有醺醺之意,如听一曲,便有酒醉之态般。莫诚四肢不能动弹,忙喊道:“前辈……”
  登时歌声一止,继而一阵“啪啪啪”的赤脚踏地之声传来,一男子赶来,笑道:“嘿……酒鬼小子,你可醒啦。”
  莫诚头不能转,却也将来人看清,那人约摸五十来岁,身高不满六尺,曝齿掀鼻,唇边两撇稀疏的八字小胡,眼珠通红,貌甚丑悴,身上竟未穿着一物,赤赤条条,忽忽悠悠,土木形骸,却丝毫不以为意。
  一开口,阵阵浓烈的酒气扑面而来,熏得莫诚几欲醉呕,倏而大惊道:“前辈,你怎能不穿衣服……”
  “嘿……你这小酒鬼真不会说话,这天地是我屋,这草庐是我衣,我怎的就没穿衣服啦?你现在躺在我院里,嘿……这院子是我裤,小子,你现在正在我裤裆里,舒坦不舒坦……哈哈哈……”那男子放声笑道,对莫诚所言甚感滑稽。
  莫诚无言以对,寻思:“对酒醉疯子,堪比风云际一般浑……”想起风云际,莫诚顿时惊怒:“那断俗崖上绝无第三人,我与他无冤无仇,他为何要害我?”
  那男子见莫诚脸上阴晴不定,遂拎着一只酒葫芦道:“小子,你可是犯酒瘾了么?我若像你一般,三五日不喝酒,早就一命呜呼了,来……喝吧喝吧……”那男子旋开壶盖,不由分说,欲往莫诚嘴里灌去。
  莫诚此番心中疑云重重,哪有心思喝酒,又见那酒葫芦甚是熟悉,霎时大喝道:“慢着,你手里拿着的是什么?”
  那男子当即一停,晃了晃葫芦笑道:“嘿,看样子脑子没摔坏,还认得这个东西。当日若不是你死死抓着这葫芦,老子可绝不会救你……”
  “当日又如何了?”莫诚皱着眉头问道,自从崖上坠落,脑海里空白一片,似再也记不得其他事来了。
  那男子大大咧咧的在莫诚身旁盘腿坐下,提着葫芦大灌了一口,用手背抹了抹嘴道:“那日阿雪从河边把你背来,你浑身骨骼碎裂,仅剩一口气吊着没死。你右手紧握着酒葫芦,左手攥着一把剑。我大声问你,要酒还是要命,你把剑一松,这酒葫芦却怎的也不肯撒手了。嘿嘿……老子料你也是个嗜酒如命的家伙,这才把你救了下来。”
  莫诚亦是哭笑不得,只得谢道:“多谢前辈救命之恩……”那男子却骂了起来:“你这酒葫芦本是个难得的极品,甚能吸酒之灵气,可惜被蠢人用劣酒养了十来年,暴殄天物……蠢蛋!蠢蛋!”说罢竟将它扔在地上,提腿要踩。
  急得莫诚大叫:“住手……啊呸……住腿!你怎可踩坏我的东西。”
  那男子诡谲一笑,又把那酒葫芦捡起,道:“你说这葫芦是你的,你叫的他应么?”
  莫诚道:“我这葫芦是个哑巴,叫不应的。”那男子憋嘴道:“那还不是,砸了它算了……”
  “不可……它虽不能说话,但与我心意相通,我能懂它的话。它刚才说前辈是酒中仙圣,一眼便认出了它来,它正满心欢喜呢。”莫诚生怕他发起疯来,将张大牙的的遗物踩碎,只得编些好话来哄他。
  果然,那男子一听,面露喜色,又问道:“这葫芦还算懂事,它还说了些什么。”莫诚道:“它说前辈定有好酒,能够滋养它酒魂,只须一些时日,便可恢复原来样貌。它还说前辈聪慧过人,酒德极好,定知它说的不是假话。”
  “哈哈……小子,这酒葫芦既然如此听话乖巧,老子就听它的,这就拿好酒养它去……你等着……”那男子大喜,说罢便拎着那只酒葫芦“啪啪啪”的快步离去。
  盏茶功夫,那男子又“啪啪啪”的前来,将葫芦嘴凑到莫诚鼻下,一股甘香扑来,似有稻米之芳香,忽而又转成楠木之清香,细细一嗅,好似又闻得空山新雨沁人自然之芬。
  莫诚在齐王、群英卫、青龙门的熏陶下,品酒知识也算大涨。可这酒气味甚异,先淡后浓,由浓转厚,只怕再闻得半刻,连嗅觉都要失掉,不禁奇道:“这是什么酒,初闻气味淡雅芬芳,再嗅上一嗅,怎的连气味都变了,回香如此厚重?”
  那男子嘿嘿一笑,得意地道:“这酒叫‘千年死人醴’,这世上除老子之外,绝无第二人识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