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章 问花

  按大陈风俗礼仪,新妇入门,不便见外客,须等到三朝回门后,方可一见。
  莫诚为了避嫌,这三日便待在房中闭门不出。所幸青龙门招待甚周,菜肴酒水一应俱全,女家送来的茶饼点心瓜果,莫诚也分得了一些,加上风潇潇时不时串个门子,陪他说话解闷,莫诚倒也清闲自在。
  第三日,却是风云际提着酒水前来拜访,二人说了些话,莫诚知他今日须陪新娘回门,这贝娘又甚是恋家,此朝回去须待个七日。
  风云际拍着胸脯道,说回来第一件事便是要带上贝娘好好请莫诚吃顿谢媒酒。
  七日之后,风云际果真带着贝娘前来拜访。贝娘作了一个万福道:“云际时常在妾身耳边说起莫先生之名,今日一见,莫先生果真气宇非凡,名不虚传。”
  莫诚回了一礼,见这新娘杏脸桃腮,肌肤胜雪,双瞳剪水,另有一番新妇姿态,柔情似凌波清水,温香若怀中艳玉,怪不得能把风云际迷得团团转。她云鬓上别一朵蓝色小花,甚是娇媚艳丽,莫诚见之一怔,略微失神。
  贝娘眼波流转,笑道:“莫先生可是喜欢妾身头上这朵花么?”
  “是在下失礼了,只不过夫人头上这朵蓝花,甚是瑰丽奇特,在下似第一次见,却又似曾相识,这才唐突了……”莫诚羞赧道。
  风云际笑道:“莫兄你忘了,贝娘入门当天,也曾佩戴过此花,这般却也不是第一次见了。”莫诚默然,心道:“此花应在更早之前见过,可就是想不起是在哪儿看到了……”
  贝娘见莫诚沉吟思索,摸着头上小花笑道:“这花名曰‘幽蒂莲兰’,是名品异种,不易见得。此花身兼莲花之英茂和兰花质朴之气质,高洁淡雅,有君子之风,妾身也爱煞的紧,莫先生温润如玉,文质彬彬,无怪乎会喜欢此花了。”
  “哎呀……你们二人花呀草的,好生没趣……”风云际听贝娘连夸了莫诚两次,心中吃味,还欲再道。风潇潇霎时推门而入,众人一惊,只听她喊道:“小子,你寂寞不寂寞,老娘陪你喝酒来了,哈……”
  只笑得一声出来,忽见莫诚房间多了两人,风潇潇不禁脸上一热,窘态毕现,慌忙鞠了一礼,结结巴巴的道:“潇潇……见过嫂子。”
  贝娘起身还了一礼,风云际牵着贝娘的手,促狭地笑道:“贝娘,我看要不了多久,咱这个屋子里的人,可就真是一家人了。”贝娘初时不解其意,仔细回味,登时双眸一亮,将风潇潇与莫诚二人打量了一番,继而捂嘴一笑。
  风潇潇又羞又躁,对着风云际啐道:“呸,要不是看在嫂子的面儿上,不然我今天非把你踢成死狗不可。”“嘭”的一声,将手里酒壶重重往桌上一磕,面红耳热的冲出门去。
  风云际得意的笑道:“哈哈哈……翩翩君子,淑女好逑,求之不得,摔酒甩门。好诗啊好诗,有趣……有趣……”
  贝娘将他脑门一点,嗔怪道:“你呀你……怎可当着莫先生的面,说出这样的浑话来,小妹也是姑娘家家,以后还让她怎的做人啦……”
  风云际笑道:“无妨无妨,反正莫兄迟早是自己人。”贝娘羞恼道:“真不知上辈子造了什么孽,竟摊上你这么个相公来了,潇潇定然恼你,我去陪她说说话,你好好陪莫先生罢……”
  贝娘对着莫诚作了一礼,先行离去了。风云际正值新婚,心系佳人,不见片刻便也牵肠挂肚,陪着莫诚闲扯了几句,起身要走。
  临了神秘兮兮的与莫诚道:“待会儿日落时分,我再带你去一个地方,保管莫兄欢喜。”莫诚无奈,只得客随主便,微微一笑,点头同意了下来。
  临近傍晚,风云际前来,提着两坛子酒,不由分说拉着莫诚往青龙门后山巅走去。此刻落日熔金,山间花草皆镀成了一片琥珀色,归鸟啼鸣,知倦而返,更增了莫诚几分思乡愁绪。越往山上走去,枝影寥落,多是嶙峋岩石,视野倒逐渐开阔了起来。
  二人登到山顶,见最高处斜斜伸出一方丈宽的青石平台来,下方云雾缭绕,便是万丈深渊,青石台前有一小石碑,只不过石碑已风化残破,石碑刻字亦是斑驳难辨,似已有些年代。
  莫诚好奇道:“风兄,这是哪里?”
  风云际笑道:“此处名曰‘断俗崖’,是咱青龙门风景最佳之处,我练功练得不好,被我爹责骂后,常来此地饮酒消愁。嘿嘿……以酒断俗,断俗忘忧,也配得上这里的名儿了。”
  莫诚见远处群山皆臣服于自己脚下,落日映霞,漫天赤金,竟与自己肩齐,顿有傲立天地,一藐河山之豪气,心中大感畅快。风云际指着青石台道:“莫兄,可敢与我在那处饮酒。”
  莫诚见此景色,早就豪气灌顶,大笑道:“呵呵……有何不敢,大不了掉下升天去。”风云际亦是哈哈一笑,道:“妙哉妙哉,这台子原叫升龙台,咱一起升天去……”说罢,便携着莫诚的手,共坐于那平台之上。
  二人盘膝对坐,各执一坛好酒对饮,伴着日往西落,周围云雾呼啸,眼望群峰叠嶂,山岭苍苍,酒意酣畅,真有飘飘若仙,凌绝九霄之感。莫诚豪饮一口,大呼过瘾道:“风兄,此地饮酒,真是最好不过,痛快……痛快……”
  风际中一笑,慨然道:“我以前常与介桥哥在此处下棋赌酒,可如今物是人非,景非昔同……唉……不说了,喝酒喝酒!”
  又听得介桥其人,莫诚之前几次欲询,风云际皆顾左右而言他,此刻又听他主动提起,莫诚实在按耐不住,借着酒意问道:“风兄,介桥兄到底是何人?”
  风云际愣了一会,猛饮了一口酒,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悠悠道:“介桥哥本姓江,原是江湖遗孤,五岁时我爹收了他作入室大弟子,我兄妹与他三人从小一块长大,亲如一家。介桥哥长大后的样貌,与莫兄竟有七分像……还真是缘分……”说完兀自又独饮了一口酒,神色甚是萧索。
  莫诚被他激得好奇,追问道:“那这位介桥兄身在何处?”
  风云际苦涩道:“介桥兄在六年前的鉴兵大会上,被贼人暗算,身受重伤,回门不久后便身故了。”风云际顿了顿,又对莫诚道:“莫兄身上佩剑,可否借我一观?”
  莫诚随即解下腰间“击鼓剑”递给风云际。风云际接过,轻抚剑身,“咚咚”一响,拔剑出鞘,笑道:“果然好剑……这把剑小妹都不肯让我摸得一下,想不到她竟舍得赠你。”风云际将剑一收,笑着还给莫诚。
  “此剑莫非和介桥兄有渊源?”莫诚举坛与风云际对碰了一下,浅饮了一口,问道。
  风云际默然不语,过了良久,黯然吟出一句诗来:“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莫兄,好好待我小妹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