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 熨帖

  第二天一早,风潇潇心中记挂莫诚,一大早便推开门来看望。
  待踏入房中,一股浓烈的酒味扑面而来,忍不住掩鼻一看,这屋里哪里还有茅永年的踪影,只见杯盘狼藉,酒坛滚地,莫诚正睡得甜香,满面红光,睡态可掬,哪似之前虚脱惨淡模样。
  风潇潇心中大石一落,旋即又是一恼,对着莫诚的脑门便是一戳,嗔怪道:“睡睡睡……就知道睡,都懒成猪猡了,还像什么汉子!”
  莫诚被那一指戳得惊醒,睡眼惺忪,见是风潇潇脸上挂着七分柔意三分怨懑,心底一暖,不由得笑道:“队长,你来啦……”
  风潇潇一脚将那酒坛踢拨开去,在莫诚床边椅上坐着,一只长腿踩在莫诚床上,负手环胸,嗔怪道:“莫大侠真是好兴致,专挑着老娘不在的时候,肆意享乐,好不快活啊……”
  那日天字正堂上,莫诚替己受过,被打得去了半条命,已让风潇潇倍感歉仄。加之受伤体弱,又引得高烧不退,性命堪忧,急的风潇潇更是如热锅蚂蚁,三日来昼夜不辍,寸步不离的在一旁关心照料,煞费了一番精神。
  昨日实因萎靡不振,才和茅永年换了班。谁想莫诚竟转醒,还大醉了一番,心底又是气恼,又是好笑。
  昨夜和茅永年长谈,已说及这几日照料之事,莫诚深感恩情,继而谢道:“队长这几日为了在下不眠不休,莫诚此番谢过了……”
  “谢我作甚,老娘还没骂你呢,自个弱得跟鸡崽儿似得,还要贪多替人挨板子,夜郎自大,愚蠢至极!老娘的事让你管了么?再有下次,老娘不妨再多赏你几下,直接让你一命呜呼,还少受点苦楚……”
  风潇潇见莫诚那日替自己强出头来,甚是感动,但自己乃是堂堂一队之长,最后竟让手下一新人替自己担责,又觉脸上无光,想到此事便嗔怒了起来。
  她言语中关切之意极浓,莫诚知风潇潇是正话反说,告诫自己再莫如此冲动而已,嘿嘿一笑道:“队长好歹也是女子……我怎可让……”
  听得莫诚说出此话,风潇潇心中又羞又恼,急忙出言喝止道:“就你爱作怪……这时候说起什么女子来……”她性子爽直泼辣,刚毅好强,举止粗犷尤胜男子几分,天字堂一众兄弟哪个不怕她,哪个不敬她,但又有哪个敢将她当一般女子看了。
  风潇潇从小到大亦是把自己当男子惯了,内心对女子身份极是抵触,若不是素与莫诚亲近,旁人一说此话,她定要发起狂来。
  莫诚见她蹙眉紧缩,怒目而视,已是不喜,便不敢再多言,气氛顿时一冷。过了半晌,才听风潇潇语气转柔,问道:“伤还疼么?”
  莫诚尝试挣扎坐起,却是不能,下半身似使不上半分力气,今个才算领教了“天字廷杖”的厉害。风潇潇见之一急,生怕他伤了筋骨,连忙起身按住他的肩膀道:“你快别动……吃了这七十杖还想立马坐起,你以为自己是神仙么……”
  当下从莫床边拿出一只药箱,从中挑了几瓶药来,往莫诚床上一坐,正要将他被子掀开,莫诚顿时一惊,急扯着被角道:“队长,这等小事我自己来便可,就不劳您大驾了……”莫诚虽不能动,但只觉下半身冷意嗖嗖,并未着裈袴,若将这被子一掀,自己岂不丑态毕现。
  “这时候又装起斯文来了,你以为这三天来,是谁为你换的药?”风潇潇将莫诚提被之手一打,把被一掀,莫诚受伤颇重,哪有她的手快,一阵凉风徐来,莫诚顿时羞得面红耳赤,无地自容。
  莫诚腰臀之上,密密麻麻的都是紫黑的棍痕,触目惊心,救治之时,已用细刀割开了些皮肉,将淤血放出,不少疮口处已经结痂。风潇潇见伤势向好,心中大舒,当下凝神专注,认真地为莫诚敷起药来,心中空明,了无异色。
  莫诚趴在床头,神情扭捏,忽闻一阵沁人的药香,初时冰凉舒逸,渐渐的竟感觉有阵阵暖流在伤口处回旋,不由得好奇一望,见风潇潇在自己伤口处轻匀慢抹,神情玄定,处之泰然,心中大愧:“她一女子都安定如此,我一爷们却害个什么臊来……”渐渐对她越发的尊重,不再似之前那般抗拒。
  这时又听得房门一开,屋里又走进一名提着竹篮的女子来,身着一袭白色素纱长裙,皮肤白皙,端丽清素,只见她小腹微隆,周身透露出一股濯濯如泉的雅洁气息来。风潇潇将头一抬,欢喜道:“娄姐姐,你来啦……”
  莫诚见此人陌生,自己又是如此丑态,当即又准备将被子一盖,风潇潇伸手一止,轻斥道:“娄姐姐可是黄字堂堂主,又是咱天字堂的嫂夫人,让她看伤口再好不过,你又作起什么怪来……”
  “嫂夫人?”黄字堂皆是一群杏林妙手,一堂之主又岂会差到哪里去,只不过莫诚入堂尚浅,其中人际不甚熟稔,旋即好奇起来。
  “对呀,娄菡萏姐姐是咱刘堂主的夫人,不是咱嫂夫人又是谁了?嘻嘻,你昨晚和臭钟馗喝的那一坛子女儿红,还是娄姐姐出阁时的喜酒呢……”风潇潇轻笑道。
  莫诚恍然大悟,好不尴尬,只得趴在床上拱手礼道:“莫诚见过嫂夫人。”
  娄菡萏点头一礼,柔声道:“都是自家人,莫诚兄弟切莫客气。”说完又走上前来,查看伤势,神情一紧,又对风潇潇嘱咐道:“这几日甚是关键,用药须紧些,百香生肌散与七厘回生膏要交替着用,早晚一次,莫耽搁了。”
  风潇潇点了点头,娄菡萏又轻声对莫诚道:“莫诚兄弟这几日也要忍一忍,别乱动了身子,日后若留下隐患来便大大不妙了。”莫诚听她神情关切,言语亲近,亦是郑重的应道。
  风潇潇将娄菡萏拉到椅上坐,关怀道:“娄姐姐有孕在身,怎可总是来劳烦你,这几日便交给我罢……”
  娄菡萏噗嗤一笑,将竹篮子里的酒肉一样一样的端将出来道:“莫诚兄弟的伤势虽已无大碍,交给妹妹也未尝不可。可风妹妹你追恶擒凶的功夫是一流,但弄浆掌炊的庖厨功夫却是差得紧啦,姐姐可放心不下……”
  风潇潇被她点破,不敢托大,旋即满脸绯红,将头一瞥,不再言语。
  莫诚嗅觉甚灵,早就闻到那篮中浓郁的鸡香,不禁让人垂涎三尺,寻思:“昨夜那些肘子牛肉,必也是嫂夫人亲手做的了,当真是心灵手巧,淑德贤良,刘堂主真是好福气。”
  又想:“若无刘堂主嘱托,我莫诚区区无名小卒之辈,又怎可劳得动嫂夫人的大架来。”
  娄菡萏将一碗鸡汤端送到莫诚手上,悉心叮咛道:“慢点喝……小心烫……这几日若想吃些什么,就只管告诉姐姐,姐姐替你做……”声柔意切,似把他当做亲弟弟一般。
  见刘玄彬又是送酒,又是托夫人悉心照料,看医送药,箪食壶浆,无一不熨帖,况且观其身形,有孕在身,竟还如此情真意切,无微不至。莫诚顿时百感交集,铭感五内,心中泛起一阵阵暖意来,见碗中香气四溢,油星灿烂,不禁眼眶一红,快要滴出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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