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赌气

  茅永年深知“天堂廷杖”厉害,寻常橙云境将士领了十杖,便要痛得哀嚎不止,半天下不得地。何况莫诚只有黄海境,这七十杖下去,非得要了他半条命不可,刚想再为莫诚辩饶几句,刘玄彬知他心意,将手一摆道:“茅大哥勿要多言,我意已决,来啊……赐杖……”
  茅永年年纪比他大得几岁,二人素来和睦,平日里皆以兄弟相称。见刘玄彬口中叫得亲昵,意态却是坚决,知自己决然是劝不回了。
  那行刑的弟兄得令,向莫诚告了一声:“兄弟……得罪……”双杖一架,将莫诚压在地上,“啪啪啪”的一杖接着一杖打了下去。莫诚倒心存侥幸:“之前还担忧廷杖要脱我裤子,如今这般,已待我不薄了……”兀自宽慰,便心甘情愿的受将起来。
  待打了三十余杖,众人见莫诚已是脸上发白,豆大的汗珠一粒粒往下落,饶是如此,仍是一声不吭,纷纷暗赞他是条好汉。风潇潇在一旁却是心急如焚,她心思爽直,还以为莫诚是替自己受了过,倍感歉仄。
  那板子落在臀肉和腰上,并未怎的作响,旁人看来还以为在装模作样,不似真打,殊不知每一杖下去,都铆足了暗劲。曾有人试过,将稻草秸梗塞于布包袱中,用暗劲打个十来下,打开包袱一看,表面布料完好如初,丝毫未破,而里面秸梗却碎成粉末,可见其威。
  秸梗极不受力尚且如此,何况皮下血肉乎?
  待打了五十余杖,莫诚的紧握的拳头已攥出血来,面如金纸,嘴唇泛白,鼻出闷声。见莫诚如此,刘玄彬坐在太师椅上,表面不动声色,暗中却五内如焚,那张太师椅把手似要被他掐出指痕来。
  待打到六十余杖,莫诚已是神情恍惚,气若游丝,再也流不出一滴汗来,直觉如神游太空,魂归天际,此副皮囊与己无关了。隐隐约约听到打完复命之声,这才强作精神,结结巴巴的道了句:“谢……了……”旋即晕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隐隐约约听到有人说话:“这高烧一退,人便无碍了,你已守了三天,不眠不休的,今天还是换我来吧……”这声音粗犷之中却又带着几分柔意。
  “那好……有劳副堂主了,莫诚若是醒来,一定要通知我……”说话之人声音疲弱,似是几日都没休息好般。
  旋即“吱呀”一声关门响。莫诚渐渐睁开双眼,这房中光线颇暗,似是已入深夜。
  “叽咕……”一声,肚子里空空落落,趴在床上,甚感饥饿,正想起身来,不想下半身疼痛难当,“哎哟”一声叫唤了出来。
  “哈哈……好小子,你可算醒啦。”茅永年将手中帕子一拧,听到莫诚叫唤,快步走上前来,笑嘻嘻的说道。
  “副堂主……我……”莫诚觉得趴着姿势,甚是不雅,忍着痛挣扎着要坐起,茅永年将他背一按,郑重道:“千万别动,若伤了筋骨,你这一辈子都得躺床上了……”
  旋即又温声道:“这里没有外人,我当你是兄弟,就别副堂主副堂主的叫了,听着怪生分。”
  听得茅永年的亲近之语,莫诚也不再客气,嘿嘿一笑,道:“茅大哥,屋里可有酒肉?我快要饿死啦……”
  “哈哈……无酒无肉,还教人怎么待,喏……有人都替你准备好了……”茅永年将床边小案拉到身前。
  只见那案上摆着一碗油亮的猪肘,一碟酱牛肉,还有那只酒葫芦,莫诚不由的大喜。当下抓起那只肘子来,仍有余温,立即往嘴里一送,顿觉脂香四溢,软糯可口,正对极了自己这只饿死鬼的胃口。
  那只肘子炖得极是酥烂,皮滑肉嫩,入口即化,用料讲究,烹制起来,想必颇费了些功夫。莫诚这一觉睡了三天,粒米未进,肚中哪还有油水,直觉这只肘子是天下第一好吃之物,大快朵颐了起来。
  茅永年见莫诚狼吞虎咽,胃口极好,便知他身体已无大碍,帮着莫诚把那酒葫芦盖儿拨开,哈哈大笑道:“慢点吃,来口酒……可别噎着……”
  莫诚饿极,一张嘴里塞得满是肉,兴奋的吱吱呜呜的乱说一气,拿起酒葫芦猛灌了一口,兀自又贪婪的抓起那碟牛肉来,一片一片塞进嘴里,接着仰头又是一顿猛灌。
  茅永年见莫诚满嘴流油,吃的极香,自己不禁喉头微动,不由的也咽了几口唾沫,亦是食指大动,急忙叫道:“好兄弟……慢些个……给哥哥也留点……”
  顿时坐上前来,抢下莫诚手里一片酱肉。二人四手,顿时你争我夺,丝毫不让,如此般抢,似是味道更佳。
  风卷残云之下,杯盘狼藉,二人相视一笑,似意犹未尽,茅永年又从莫诚床下端出一大坛子酒来,莫诚奇道:“茅大哥,这酒又是从何而来?怎的会在我床下?”
  “这坛子酒可大有来历,名曰‘女儿红’,咱建陵风俗,家里若有谁生了女儿,便要请位大师傅酿上几坛黄谷酒,深埋在自己院中桂花树下,待女儿出嫁时,方才舍得拿出来喝……”茅永年将盖儿一掀,登时酒香扑鼻,还隐隐有桂花香气。
  自张大牙死后,莫诚早已被熏陶成了个酒鬼,闻此酒香,不禁口舌生津,喉头发干,便要抢过。谁知茅永年将酒坛一捂,故作神秘道:“你可知这酒是谁送的,猜出来才有的喝……”
  莫诚酒虫闹了五脏庙,心底痒痒得紧,当下寻思:“我天字堂一众弟兄,未听说过有谁嫁了女儿……风潇潇这婆娘,凶狠泼辣,谁敢娶她,定也不是她的……茅大哥……既是他让我猜,必然不是他了……”
  兀自想了一阵,毫无头绪,顿时酒瘾冲顶,烦闷道:“不猜了不猜了……茅大哥是故意刁难兄弟来着……”
  “是刘堂主送来的……”见莫诚惊愕失色,不可置信,茅永年又道:“你这臭小子,想哪去了……这是刘堂主去年娶媳妇时,他家老岳丈送来的,拢共就三坛,结婚时喝了两坛,留下来一坛。刘堂主平日不爱饮酒,便把这酒送与你了。”
  一听是刘玄彬之物,莫诚心中还有些怨气,顿时兴趣索然,趴在床上嗫嚅道:“莫诚……无功不受禄……没脸儿喝刘堂主的酒,茅大哥你一人喝吧……我不跟你抢……”
  茅永年笑道:“嘿……你这混小子,怎尽说些孩子话……既是人家送来的,喝了便是……又与功过何干?”
  “反正这酒我是不喝的……”莫诚白眼一翻,赌起气来。
  茅永年见莫诚如稚童一般,直感到好笑,拍着酒坛子笑道:“哎呀……胸中小不平,可以酒消之……还怨刘堂主打你板子么?”
  “我不怨他打我板子,事情办砸了,打我板子应该……”
  “那你还怨个甚?”茅永年好奇道。
  “堂主说我不该去救人,说这是小义,我确是不服的……”莫诚嘟囔着道,神情甚是不甘。
  “那你觉得刘堂主武功人品如何?”茅永年蓦地一问,莫诚抬头望了他一眼,见他神情殷切,似大有深意,又一时难以摸清他的意图,只得如实的道:“堂主武功卓绝,是我见过最厉害的人。其余的……只是知他不爱说话,性子孤傲,至于人品如何,便不得而知了。”
  茅永年嘿嘿一笑,道:“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罢了……你可知他是如何当上堂主的?”
  莫诚摇头不语,知茅永年要道出秘辛,顿时来了兴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