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人命
忽然，一年轻书生急忙从人群中挤上台来，登时跪在地上，在法坛上拽着一名老妪的包裹，放声乞求起来：“娘……万万不可啊，这是您老人家一辈子攒的积蓄，怎可就这样捐了……”
那书生刚从外地游学归来，本想好好侍奉娘亲，从邻居口中得知此事，急忙奔来，亲见通仙教这拙劣的把戏竟把自己的娘亲哄得团团转，就连棺材本也想捐了去，又惊又怒，死死的抓着包裹不放手。
“混账……你懂什么，全部捐了才更显心意虔诚，有的人家连祖辈几百年基业都捐出来了，娘这点妄念又算个什么，混账东西……还不快起来……别在这里丢人……”
那老妪正要捐钱，突遭变故，又见儿子跪在台对着自己连拖带拽，顿觉脸面无光，不由的愤懑道。
“娘啊……这些人都是江湖骗子，不可轻信啊……”那书生见自己娘亲发火，一时情急，当着众人的面把真话说出来了。
那老妪急忙回头看了李洞宾一眼，见他神情一变，甚为恼怒。老妪心中一惧，生怕得罪了仙人，降罪于全家，顿时一个巴掌抽在那书生脸上，骂道：“畜生……你怎么敢说出这种浑话来！”
那书生虽受了一巴掌，却趁自己娘亲怒极之时，将包裹抢了过来，这才心中大定。又素知娘亲脾气，见她已动真火，顾忌老人家年迈，便不再还嘴，坐在地上，将包裹死死捂在怀中，任她打骂。
那老妪捶胸顿足道：“你外出求学，我老太婆一个人在家孤苦伶仃，自己病了连口水都没人端给我喝。若不是通仙神教的仙姑们大发仙心，垂怜我老太婆，时常来家嘘寒问暖，陪我说话解闷，还传我宝训，待我竟比自己亲娘还亲，否则老太婆……我……我早就死了……你这个天杀的不孝畜生啊……还我钱来……”
老妪急着换那圣水，当下包裹却让自己儿子抓得死死的，她一老妇哪里抢得过。见自己说了一番重话，那书生依旧无动于衷，顷刻间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直觉得这些年白养了此子。
霎时愤怒、焦急、羞愧、委屈百感齐至，心底一苦，“哇”的一声，跪在地上哭天抢地道：“我的命好苦啊……竟养了这么个白眼狼，你爹走得早，我是又当爹又当妈，辛辛苦苦为这个家操劳了一辈子，临了好不容易有个盼头，你这个畜生竟贪起我的财来……求求大伙为我做主啊……可怜可怜我这个苦命的老太婆哟……”
这么一闹，确把旁人兑换圣水的时间给耽误了，见那老妇哭的凄厉，众人纷纷骂道：“畜生不如的东西，还不把包袱还给你娘，你娘这辈子容易么。如今仙长下凡，愿赐大家圣水，这是多大的好事啊，你岂可如此不孝……”
还有的人好心劝道：“是啊，小伙子……你刚才是没见着，一个百岁的老太婆，喝完圣水后竟跟个黄花大闺女似的。你娘若喝了圣水呀，保管比你媳妇还年轻美丽，这可是天大的好事呀……快快把手中包裹捐了吧，别惹得仙长不喜……”
老妪见有人替她帮腔，心中胆气更壮，哭得更响。见众人义愤填膺，同仇敌忾，李洞宾面色一舒，便摆了摆手，有意不让底下仙姑道子插手阻止，正欲通过悠悠众口，进一步树立起自己的威信来。
那书生见众人俱被蛊惑，是非不分，混淆黑白，又想自己是堂堂秀才出身，岂能被这群愚民驳倒。
书生意气一涌，又想圣人有教化之德，有正清本源之责，便对着众人大声朗道：“乡亲们呐，圣人曰：‘巧言令色，鲜矣仁’；圣人又道：‘攻乎异端，斯害也已’；俗语且云‘莫看江面平如镜，要看水底万丈深’；这些人妖言惑众，乡亲们脑子要清楚些，不能妖人被骗了呀……”
众人皆是一群乡野村夫，听到那书生满口的“之乎者也”脑中一阵迷糊，哪里能懂。可最后那些“妖言惑众”“妖人”几个字却听得清清楚楚，皆惊惧起来。心想这仙长就在旁看着，万一触犯仙威，降临天灾，大伙岂不全要完蛋。
如此般思量，纷纷勃然变色，对着那书生猛一顿拳打脚踢，一时叫骂喧天：
“亏你还念过书，这书都读到**儿里去了？敢对仙长不敬，我打死你……”
“不忠不孝，畜生不如的东西，老子踢死你……”
“仙长也是你能冒犯的，不知死活的东西……打死你活该……”
那书生登时成了过街老鼠，被打得连连告饶起来。可众怒难平，又怎会轻易罢手，就连那老妪都在一旁发笑，坐在地上呐喊道：“打得好……打得好……打死这个不孝子……”
见局面已被自己全权掌控住，李洞宾这才露出了满意之色。
莫诚见那书生蒙冤受辱，又成了众矢之的，被人打得满地打滚，暗道不好，忙想起身劝诫。
风潇潇右手却将他一按，眼中亦露出焦急之色，劝道：“忍一忍，再看看……”莫诚无奈，心知自己若要插手此事，必会引得李洞宾怀疑，不免坏了大计，只有按捺住自己的怒火，见机行事。
那书生手无缚鸡之力，身体单薄，哪里受得了这等苦楚，一顿拳脚招呼后，连滚带爬，翻身想躲，可是眼前都是人，能往哪逃去？
心中只想少受些罪，一时顾不了这么多，往地上一滚，竟鬼使神差的挨到了那群托着圣水的仙姑脚下。众人早将那群仙姑道子奉若神明，绝不敢站得太近，整个台子上倒是属此地最空。
那书生心中惶惧，只想逃得命去，顿借这一喘息之机，仓皇起身间，毛手毛脚，竟把一仙姑手中的木盘给掀翻了，顿时大大小小的圣水瓶子“叮铃咣啷”的碎了一地。
李洞宾见状气得暴跳如雷，大步一迈，朝那书生心窝处一踹，反手又给了那失职的仙姑一个耳刮子，对众人怒喝道：“此人竟敢打翻圣水，其心可诛，必是妖邪作祟，还不将他绑了，本仙要放出三昧真火烧杀此獠，替天行道！”
李洞宾还要留着那书生的性命来立威，刚刚那一脚并未动用真气，只将他踢飞了出去。饶是如此，那书生躺在地上也已是满嘴鲜血，气息奄奄。众道子仙姑得令，立马将他从地上提起，五花大绑于旗杆下。
莫诚眼光敏锐，见李洞宾方才偷偷在那书生身上撒了些粉末，又听他要放火烧之，顿时想起洛含羞灭四山十六寨时使用的“琉璃之火”来，心中大骇：“不好，这厮要借物起火……”
众人见要闹出人命，一时惶恐不安，手足无措，不知该如何是好。李洞宾眼珠微动，霎时几名仙姑道子已明其意，齐声喊道：“火烧妖邪，替天行道！”
“火烧妖邪，替天行道！”见有了仙姑道子带头引领，渐渐几名胆大的也跟着喊了起来，一旁人见之，生怕落了后，惹得仙长不喜，亦纷纷叫到：“火烧妖邪，替天行道！”声音由弱渐强，由散渐齐，最后群情激昂，人人眼里都要喷出火来，视那书生真乃妖邪一般。
那老妪见闯下大祸，猛然清醒了过来，母性使然，旋即护犊心切，连忙爬起身来朝李洞宾跪了下去，不断磕头告饶道：“仙长息怒……仙长息怒……我儿是人，不是妖孽啊……求求仙长大人开恩呐……”
李洞宾冷冷地道：“哼……本仙有天目神通，岂能看错，说他是妖，他便是妖……再敢多嘴，本仙连你一块儿烧了……”
那老妪登时绝望，似疯了一般又向众人磕起头来，哭喊道：“乡亲们，我孩子是你们看着长大的，他不是妖啊……他不是妖啊……请你们放过他……放过他……”
众人哪敢弗李洞宾之意，遂将那老妪置之不理，就连刚才帮腔的那几人也坐视不救，口中依旧冷漠地喊道：“火烧妖邪，替天行道！”
李洞宾狞笑了起来，凝气于指，正要引动那药粉之力，突然顿觉背后生风，耳边传来一阵暴喝：“妖道……尔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