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唐突
待走进去一瞧，宽敞的大厅竟座无虚席，到处是红红绿绿，莺莺燕燕之景。往来穿梭的龟公们，举着大壶和酒坛，挨肩擦背的替各位恩客添杯换盏，甚是麻利干练。不少姐儿们躺在恩客怀中，不断劝酒喂菜，划拳嬉戏，各种淫言浪语欢谑其间，其乐融融，其意艳艳，好个蚀骨销魂的温柔乡。
四妇美妇将人往大堂里一送，一鸨儿即可迎上，接过二人来。那鸨儿细细打量了一眼，见来人衣着料子名贵，配饰讲究，气度不凡，知是富客，怠慢不得。
便抚着胸口，嗲着嗓子道：“哎呦……真是两位好俊的弟弟，姐姐见了好欢喜，小心肝都噗噗跳了呢，真恨不得年轻了几岁来陪你们呢……”
莫诚未见过这等场子，当即将头一撇，默然不语。风潇潇上前摸了一下那鸨儿的脸，笑着道：“姐姐忒会说笑了，你这脸可滑腻的紧，今年可出阁了？”
那鸨儿已年近四旬，听着风潇潇夸自己还未出阁，饶知是哄话，也不由得喜得花枝乱颤，“咯咯咯”的笑出声来。
那鸨儿识人无数，见风潇潇口舌花花，毫不羞涩，必是常浸春场老油子，心知诓骗不得，眨着眼睛道：“弟弟的嘴比蜜儿还甜，可曾有相熟的姑娘，姐姐这就替你去寻来。”
风潇潇将折扇往手中一打，笑道：“把你们家云婆婆叫来吧，你就说是风爷到了。”
那鸨儿眼睛一亮，听得风潇潇叫起自家老板，眉宇间泰然自若，似是稀松平常之事一样。忍不住又好奇的打量了几眼，这巫雨楼的老板可不是一般人能见的，这才知来的是大大的贵客。
急忙对着身后小厮道：“左右还楞着干嘛呀，还不给两位爷看茶让座呀……”又转过头堆起笑脸来：“唉哟……就瞅着两位爷俊俏，俊得都蒙了姐姐的心儿啦，竟没认出贵客来……二位爷快请坐，姐姐这就把人儿请下来。”
鸨儿说完便提裙踮脚奔上楼去。风潇潇大大方方的落了座，兀自品起茶来。
莫诚却未坐下，游目四顾，打量了起来。这巫雨楼布置得极为讲究，珍奇古玩，书画字帖，错落期间，雅致中又带些春意。拢共四层，皆是雕花凭栏，绫罗粉帐。而每一层的装饰又大有不同，越往上越觉得奢华亮丽，别出心裁，令人叹服。
不一会儿，莫诚便见一妇人“蹬蹬蹬”地快步走下楼来。那人年纪不过四十，也道是个半老徐娘，曲眉丰颊，颇有风韵。身着一袭缕金百蝶撒花大红连身裙，显得仪态万千，端庄雍容，与别的姐儿大有不同。
待她下到底来，风潇潇双眸只是淡淡一扫，并不起身，莫诚心知，这人便是风潇潇口里所说的“云婆婆”了。
云婆婆好奇的望了莫诚一眼。见此人陌生，又是站着，心中奇怪，当下也不好做声，走到风潇潇面前作了个万福，道：“许久未见风爷了，近段光景过得可好。”言语谦卑，又带着些敬畏。
“我可好的很……云婆婆，这位是莫兄，今后可得多伺候着了。”风潇潇指着莫诚，淡淡的道。
那妇人细细看了莫诚几眼，将他样貌记在心里，上前又做了个万福道：“贱妾云不逝，见过莫爷……”莫诚心中颇感此人名字有趣：“除却巫山不是云……云不逝……巫山之阳，高丘之阻。旦为朝云，暮为行雨……巫雨楼……好个名字。”
莫诚见她礼仪端庄，也回了个拱手，不作言语。只听云不逝又道：“风爷还是去顶层凌绝阁么？”
“嗯……带我去吧……”风潇潇将茶杯一放，伸了个懒腰，起身跟在云不逝身后上楼去。莫诚亦跟随左右，寻思：“这疯婆子刚刚还放浪形骸，怎就一下子正经的摆起谱来了……”
上了顶楼，云不逝领着二人拐了几处，走到了东北角最里边的一间，门口挂着一小牌，正是“凌绝阁”三字。
“明明是烟花之地，偏偏取了这么霸气的一名字，真是奇怪。”莫诚心中疑惑，见云不逝将二人领到此处，又是一拜，便独自离去了。风潇潇轻轻的在门上叩了三响，恢复了原声，对着门里面道：“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
只听门内悠悠的传来一道极为清脆的女子声音：“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
风潇潇又接着道：“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莫诚在门口听得奇怪，心中疑惑：“这二人将毫不相干的诗词乱对一气，是个什么道理？”
正兀自纳闷间，那雕花房门顿时一开，伸出一只纤纤玉手来，将风潇潇往里一拉，喜道：“风姐姐，你可来啦……”见风潇潇被她扯进房中，莫诚也得愣头愣脑的跟着进去，只听房中突然传来一声尖叫：“啊……”
莫诚抬头一望，见那女子双瞳剪水，双颊似醉，一头湿漉漉的头发披散开来，只身着一件鹅黄亵衣，大半个白璧无瑕的身子露在外面，房中馨香迷蒙，水雾蒸腾，似是刚刚沐浴过。
莫诚亦被吓得一跳，“呀”了一声，立马低头调转背去，不敢再看，当下心惊肉跳，六神无主。
风潇潇早就盼着莫诚出丑，因此故意不出言提示，见莫诚胆颤心惊的模样，阴谋得逞，顿时哈哈大笑起来。那女子又羞又恼，连忙急斥道：“你还站在这干嘛？快给我出去！”
莫诚急奔出门去，背贴房墙，兀自心惊，只听房间又传来一声娇斥：“风姐姐，你怎的还笑，是故意让妹妹出丑么……好生讨厌……”那声音一分含嗔，二分含恼，三分含娇，却是四分含羞了。
风潇潇狂笑不止，连未有停歇之意。莫诚这才明白，咬牙切齿道：“糟了，我这是中了那疯婆子的计了，这厮故意算计我。奶奶个腿，真是可恨……”
过了盏茶时间，屋内笑声才渐止，接着一阵悉悉索索声响。莫诚在门口等着无聊，心里头早把风潇潇骂了个遍，突然“吱呀”一声，房门开启，风潇潇探出个头来，朝莫诚促狭道：“小子，还有胆进来么？”
莫诚心知风潇潇行事疯疯癫癫，又有意戏弄自己，当下原地不动，也并不接她的话茬，隔着门墙，躬身对房间那女子歉道：“方才在下遭奸人戏弄，唐突了姑娘，还请姑娘原谅则个……”这个奸人，当然就指的是风潇潇了。
那姑娘朝风潇潇瞥了一眼，幽幽地叹了口气，心中怎不知是她搞的鬼。听闻莫诚语气恭谦，深有歉意，才缓缓地道：“我并不怪你……你既是与风姐姐一道而来，且先进屋吧……”
莫诚如得大赦，神色一傲，狠狠的瞪了风潇潇一眼，便越过了她走进门去。但见那姑娘已整好妆容，年龄与莫诚相差无几，一身白色莲裙，衬得她明珠夺目，光彩照人。
房内素雅整洁，当头摆着一张四方小桌。莫诚朝她揖了一礼，只听风潇潇在一旁介绍道：“这位是地字堂三队队长，芳名宋佳音，这名字好不好听，吉不吉利……哈哈……”神态嘚瑟，好似是自己取的名一样。
莫诚暗自寻思：“地字堂掌管情报，消息往来，宋佳音这个名字倒确实福祥，堂堂一队之长，竟肯屈尊隐于青楼之中，真不简单。”心感钦佩，接着拱手礼道：“在下天字堂一队莫诚，见过宋队长……”
那姑娘却羞涩起来，道：“莫兄无须多礼，大家都属群英卫，以后叫我名字即可。”群英卫无论男女老少，皆以兄弟姐妹相称，称莫诚为“兄”，那又是一番敬语了。
风潇潇往莫诚背上重重一拍，调笑道：“小子，此番你该怎的谢我，佳音可是我群英卫出了名的美人儿，今晚带你过来可不曾亏了你吧。”莫诚将头一抬，见宋佳音妍姿艳质，确有姝色，但心中却道：“美是美哉，却不若我那含羞妹妹绝丽……也不知她过的如何……”
风潇潇见莫诚迟疑不答，不知他心中还念着他人，误以为他还沉浸在刚刚春香暖色的旖旎之中，重重哼了一声，旋即肃穆道：“好了，脑子里放干净些，接下来要谈正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