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伤逝
张大牙的墓地，择在罗霄山一处空旷僻静之地，树木苍翠，山花遍地。墓前摆满了酒坛，均是张大牙生前最爱喝的糟酿。
莫诚已在张大牙的墓前跪了两天两夜，腰上别着一只酒葫芦，正是张大牙从前随身携带的那只。这两日粒米未进，兀自喝着酒，神色枯槁，眼中满是后悔和悲戚。整个人似失了魂般，任谁与之说话，都似聋似哑，毫不理会。众弟兄知莫诚与张大牙情深，见其模样，无不掩涕摇头。
此时，一粉雕玉琢的小女娃，梳着两只羊角辫，一身素衣小褂，双手提着一只装满了金纸元宝的大藤篮子，踉踉跄跄的走上前来。这孩子便是莫诚当日救下的女娃，齐王府小郡主陈若儿。
陈若儿身后还跟着王正午等三名黄衣锦卫，本要帮着提一些，可陈若儿在山下却倔强地道：“爹爹说，大牙叔叔于我们有救命之恩，若儿要亲自提上来，这样大牙叔叔便知道是若儿寄给他的，你们提了，就不算数了。”
陈若儿将篮子往地上一放，见莫诚还呆呆的跪在地上，便走上前，从怀里掏出一张小手帕，轻轻的在莫诚眼角擦拭着，一边安慰道：“大哥哥，你莫哭了，若儿都不哭了。爹爹说，大牙叔叔和娘亲都是好人，他们没有死，是去了另一个地方享福去了……大哥哥别哭了，要和若儿一样乖哦。”
莫诚听得陈若儿一番童稚之言，嘴角微扬，心中却更是凄苦，眼睛一闭，怔怔的流下了两行泪。
陈若儿知莫诚于自己有救命之恩，心中对他甚是亲近信任，见他又默默的哭泣，乖巧的抱着莫诚的右臂，柔柔的道：“若儿也很想娘亲，每天晚上都会梦见她。可是……娘亲最不喜欢若儿哭了，若儿有人的时候就不哭，没人的时候，若儿就躲在被子里哭，这样娘亲就看不到了……呜呜呜……”说着说着，陈若儿脸贴着莫诚的手臂，轻轻抽泣起来。
莫诚见陈若儿乖巧伶俐，心底一暖，见她哭泣，便擦了眼泪，轻轻的摸着她的头道：“大哥哥不哭了，若儿也不哭，好不好。”陈若儿虽点了点头，小鼻子却仍是一抽一擤的，眼泪不自觉的往下滴。
莫诚想起小时候哄自己师弟的法子来，便从身旁扯下一支狗尾草，将它扎成小狗的模样，递到陈若儿手里，轻轻的哄道：“若儿不哭了，哥哥给你扎个小狗玩，你看……像不像……”
陈若儿虽是金枝玉叶，各种稀奇古怪的逗趣玩意儿都见过，可从未想到，小草儿也可以变成可爱的小动物来。眼见那只小狗栩栩如生，活灵活现，当即好奇心大胜，拿在手中把玩起来。到底还是孩童趣味，如此一来，眼泪倒不流了。
莫诚微微一笑，顿觉喉咙发干，遂解下腰上葫芦，猛灌了一口。此前他从不饮酒，自从张大牙死后，饮酒思人，几番下来，顿时似有了瘾一般，一日不喝得两口，浑身难受。
陈若儿见莫诚喝的酣畅痛快，舔了舔小嘴道：“大哥哥，酒很好喝么？爹爹好像也爱喝，但是从不给若儿喝。”
莫诚笑了一笑，摇了摇头道：“酒难喝，苦得很，辣得很，酸得很。”
“大哥哥骗人，酒这么难喝，为什么你和爹爹还要喝呢？”陈若儿嘟起小嘴，埋怨道。以为莫诚小气，和爹爹一样，不愿分享给自己。
莫诚见陈若儿可爱模样，轻轻刮了下她的小鼻头，笑道：“小馋猫，酒难喝，却可以忘忧。”莫诚看了一眼张大牙的墓碑，叹了口气，自言自语地道：“再难喝的酒，比起心中的痛楚来，也算不得什么。我以前不懂，现在却懂了……”
陈若儿手里拿着小草狗，眨巴着一双大眼睛，歪着头好奇地看着莫诚，一脸懵懂模样。
王正午走上前来，给张大牙敬了三炷香，继而又拜了三拜，跪坐在莫诚身边，朝那一丘土坟道：“张兄弟，你是位义气好汉，此番若没有你拼死救下王爷，王某人怕早就人头落地了，好汉……我王正午敬你……”兀自拿起墓前酒坛，满满斟上两碗，双手端起，大口喝干一碗，又拿起另一只碗往地上敬了一圈。
只听王正午又对莫诚抱拳道：“莫少侠，人死不能复生，还请节哀顺变。”
莫诚点了点头，与陈若儿嬉闹一阵后，心中郁气似散了不少，又向张大牙之墓磕了几个头，欲站起身来。谁知得跪太久，双腿有些发麻，晃晃悠悠似要倒下，王正午忙站起将他扶住。
“有劳了……”莫诚旋即拱手礼道。
“莫少侠智勇双全，仁义忠厚，于我齐王府又有大恩，王爷和在下都对少侠极是钦佩敬仰，张兄弟临终前，又把兄弟托付给了王爷照顾，以后你我便是自家兄弟，无须如此客气。”王正午笑道。
莫诚确实记得张大牙临终求齐王收留自己，并帮助莫诚寻师，可心中还记挂着金牙寨一帮子弟兄，不禁犹豫了起来。
王正午似看穿了莫诚的心思，道：“至于金牙寨的弟兄们，王爷已有了安排。王爷亲赐‘仁义寨’的匾额，向朝廷请了功，又令当地州府妥善安置，莫少侠无须担忧了。”
莫诚心道：“这齐王果真心细如尘，这等小事也记挂在心上，将兄弟们安置得如此妥帖不算，还亲自主持大哥葬礼，让大哥风光下葬，怕我难过，又特遣郡主和王大哥前来相慰，确是知恩感恩之人。”遂还礼道：“如此甚好，在下谢齐王仁德，谢谢王大哥。”
王正午听莫诚称自己为“大哥”，心中一喜，便攀着莫诚的手道：“王爷已在山下等候贤弟多时，知贤弟乃是情深义厚之人，特命在下不得叨扰。可哥哥我是个急性子，早忍不住要和贤弟拜把子了，咱即刻下山去吧。”
陈若儿也牵着莫诚的衣角道：“大哥哥，陪若儿回王府玩好不好，若儿家有好多好玩的东西，可有趣啦。”
莫诚笑着点了点头，将下摆一甩，往张大牙墓前跪拜了下去：“大哥，弟必不负大哥期望，来年再来看你，弟弟去也！”
陈若儿跑来，牵起莫诚的手，一行人便下山去了。
齐王一行人驻扎在屠龙岗附近一家客栈之中，环境简陋，齐王却丝毫不以为意，见莫诚与陈若儿前来，即刻放下手中折子，起身迎道：“恩公大驾光临，实乃荣幸之至……”
莫诚还礼道：“在下替金牙寨弟兄，谢过齐王殿下恩典，‘恩公’二字，愧不敢当。”
抬头见那齐王神采奕奕，面色欢喜。走上前来，莫诚这才将那齐王样貌看清了：这人一张长方脸，天庭饱满富态，面泛红光，颔下微须，眉目慈祥，顾盼之间却极有威严。
齐王握着莫诚的手笑道：“好，‘恩公’二字确是把莫少侠这样风流俊逸的人物给叫老了。来来来，本王给你引荐下，这位便是大内群英卫天字堂堂主，吾昆山抱阳真人座下弟子，人称‘双刀阎罗’的刘玄彬刘大人。”
莫诚之前已见过他，知他刀法极快，功力甚高，齐王这般推荐，那人也不过坐在椅上，面无表情，淡淡地朝莫诚望了一眼，竟一动不动，甚是倨傲。
莫诚也是傲骨嶙嶙之人，见那人岿然不动，自己也直立了身板，略微将手一拱，亦淡淡的回望了他一眼，不言不语，不卑不亢。
齐王见二人气氛不恰，最是尴尬，正想打着圆场，却听刘玄彬说道：“听齐王殿下说你剑法不错，可敢接我三刀？”
莫诚微微一笑，傲然挺立道：“三刀太少，三十刀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