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五章 胜任?
“我骗没骗人，等你的姐姐醒来后一问便知。”蒙生说完，抬起左手在空虚划了一下，一朵蓝色的火焰跳跃在他的指尖上。
离火！无坚不化，焚烧万物的离火！风铃子的瞳孔骤然一缩。
蒙生食指轻晃，离火缓缓地朝禁制飞去。那海星状的禁制见到离火，先是紧缩成一团，紧接着拼命地挣扎起来，五条触手舞如风车。
一阵噼啪作响，海星的五条触手在离火中化作虚无，只有星盘仍在不甘地蠕动着。离火越来越旺，星盘越缩越小，不一会便烟消云散，归于寂静。
禁制在离火中殆尽之际，远在三千里之外的火皇山，风步鸣全身猛地一震，如遭重击，位于识海深处的暗伤再次发作，忍不住吐了一口鲜红的老血。
他用手帕擦去嘴角的血迹，轻轻摇头。这已经是第二次吐血了，上一次在两年前。难道自己就要走到生命的尽头？难道老天也妒忌洛水庭的豢妖之术？
不，不可能！风步鸣在心中歇斯底里地怒吼！越虚期有三千年的寿元，自己不过一千三百来岁，正处于青壮年，怎么可能会死呢？
域庭孜孜以求了万年的豢妖事业，刚刚迎来春暖花开，还没结出多少果实，自己怎么能撒手人寰？不能死，不可以死！洛水庭需要自己，豢妖事业更需要自己！风步鸣状若疯癫，毛发直竖，睚龇欲裂。
可是，历代的强者又有几个寿终正寝？三千年的寿元，那是越虚期的极限，却从来没有见过哪个越虚期真正活到三千岁。
在洛水庭的记载中，有十三位越虚期庭主在生之际，被三清弘道团接走，白日飞升，得道成仙。有十七位死后，灵魂招入天堂，位列仙班。还有八九名死后灵魂不知去向，是夺舍重生，还是另有秘途，没有任何说法。但有一点，非常肯定，谁也没有在这世上活满三千年。
活得最长的风清扬在两千三百八十二岁时撒手人寰，其他庭主多在一千八百到两千岁之间，也有短命的，一千两百岁就与世长辞了。
影响寿元长短的因素很多，除了修为高低这个关键外，抗压能力高低、突破的危险、心态的好坏、暗伤的隐忧等等都不可小觑。
风步鸣从来没有为自己的寿元长短担心过，直到两年前暗伤发作，吐了一滩老血。这一次暗伤再次发作，让他产生了前所未有的危机感。
时不我待，一定要在离世前，把豢妖事业推向一个巅峰，否则死不瞑目。他浑然不知，此次吐血的真正原因，是因为蒙生毁了他施在风信子识海中的魂禁而引起。
禁制通常分肉禁、骨禁、脉禁、腑禁、脏禁、魂禁六种。魂禁的级别最高，能施禁的人少之又少，至于破禁闻所未闻。风步鸣做梦也没想到他设的魂禁被人轻轻松松地破解了。
魂禁，以万年的残魂为架，以施禁者的神识为引，灵魂为索。
具体的制作过程非常复杂，先将捕获的残魂在自己的识海中滋养一段时间，待养熟后，再用神识编织一套魂络，控制残魂。魂络的作用好比马嚼子。有了马嚼子，烈马也得乖乖听主人驱使。
魂禁，最高等级的禁制，以魂控魂，极其高明。因为与施禁者的神识悠关，一旦魂禁受毁，势必反噬施禁者。
普通人的魂魄，七天便消散殆尽，修道者的魂魄存在时间，因道行高低而不同，道行越高，存在的时间越长。万年的残魂，生前必定是绝世的强者，修为很可能在越虚期之上，数量极其稀少。
风步鸣用了非常手段，收集万年残魂，为己所用，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会反受其害。
越虚之上，通神、化境、显圣……难道说，此等超凡入圣的强者，也有灰飞烟灭的一天？不思则已，细思极恐！风步鸣正是想到了这一点，对修道之途产生了强烈的怀疑，对自己未来的命运产生了深深的恐惧。如果肉身不复存在，灵魂又会去向何方，会不会最后也被岁月消蚀得所剩无几？甚至荡然无存！
风信子做了个奇怪的梦，梦中的情景与现实接爻得如此紧密，如此完全，几乎分不清是梦是实，是真是幻。
就在自己看清海星那一刹那，识海突然崩溃了，她的意识陷入了混沌状态。迷迷糊糊中，有一只手捉走了海星。游荡在血肉中的魂魄似乎闻到了危险，一窝蜂涌向了神门。神门之内，是真正属于它们的识海。那是它们自由呼吸的领地，无据无束的栖身之所，妙不可言的天堂。随着无数魂丝争先恐后地涌入，狭窄的神门人满为患。风信子只觉得脑袋嗡鸣，头痛欲裂，顿时昏死过去。
奇异的一幕出现了，蛋大的识海迅速放大，不断地变换着风景：原本红色的草原绿草成茵，各色各样的花朵争鲜斗艳；险峻的群山不见了，代之以一座高大平缓的山脉；海草一样摇摆不定的山木，变得枝繁叶茂、干粗根壮；山脉的高处，皑皑白雪代替了黑雪；补丁似的凝固的戟状火焰，被汩汩而出、流动不息的温泉所取代；自北向南，穿过草原中央缓缓流淌的蓝色大河，跟现实世界中的河流一样澄清幽绿；大河尽头的天涯海角，无边无际的蓝色海洋连接着同样蔚蓝的天际线。
一只十来丈长的大鱼跃出水面，透明的双鳍张开，化作翅膀，冲天而起。身上的鳞片迅速蜕变成七彩的羽毛。尾鳍如扇展开，变成缤纷的尾翼。鲲鱼化鹏，扶摇直上九天。清悦的凤鸣传来，霞光铺满了天际。鹏即凤凰，凤舞九天，天降祥瑞，梦境变得无比瑰丽。
风信子一觉醒来，仿佛醍醐灌顶了一般，只觉得全身无一处不舒泰，无一处不熨帖。眼前的一切变得通透澄明，洞若观火，她甚至看见了蒙生瞳仁下深藏着的火焰，铃子内心深处的紧张、不安、惶恐和关切交织而成的复杂情绪。更让她惊喜的是，居然稀里糊涂地突破了返元后期。
这个蒙生，究竟是什么鬼啊！她又惊又喜。
“姐，你没事吧？”风铃子迫不及待地问。
“没事，没事，我好着呢！”风信子神采焕发，跟之前就象换了个人似的，哪里还有半点阶下囚的沮丧和自卑！
“没事就好，看着你晕倒在地，吓死我了！”风铃子又问：“你在识海里看到了什么？”
“海星。”风信子十分干脆地回答。
风铃子满脸讶然地看了看蒙生后，又道：“你再想想，确定吗？”
“丫头，你怎么突然不相信姐我啦！”风信子嗔怪道。
“怎么会呢，姐永远都是我最胜任的人！”风铃子说完，龇了龇一口小白牙。
“我不但看见了海星，还看见海星被一只手给捉走了。怎么？是不是你也想去识海逛逛？识海可有意思啦，那里的一切如梦似幻，好玩得很！”风信子春风满面地说，还煞有介事地朝妹子眨了眨眼。
她希望铃子也能跟自己一样，修为上能迅速更上一层楼。虽然进识海会受点痛苦，可比起修为上的突破，这点痛苦又算得了什么。更重要的是，一旦成功，姐妹俩脱身的机会就会大增。林元子和韦一波两个老家伙实力虽强，但要留住两个返元后期强者，断无可能。风信子甚至想好了对策，诓骗蒙生帮助铃子进入自己的识海。
与虎谋皮这种高风险的事，只能暗示，不能明说。可是，一向与自己心有灵犀的铃子，这一次却顾左右而言他：“姐，那海星不是真正的海星，而是海星状的活禁制。你应该感谢他，是他帮你取出了识海中的活禁制。”风信子话音未落，抬手指着蒙生，眼神里充满了感激。
看来，这个修为奇高，油嘴滑舌、行事荒诞的蒙二，关键时候还是挺靠谱的。眼见为实，自己亲眼目睹了，他是如何从信子姐的识海中取出那海星状的禁制，并用离火烧毁的全过程。蒙二，似乎对她姐妹俩没有恶意。这个发现，怎么不让她兴奋不已。
风信子长长地‘哦’了一声，惊讶地道：“不可能，我的识海里怎么会有禁制？”
“回去问问你的师傅不就清楚了吗？”蒙生似乎在说一件跟自己无关的事。
“你的意思是我的师傅在我的识海里下了禁制？”风信子惶惶不安地问。她的心里十分清楚，自己之所以感觉前所未有的轻松，之所以能够突破，正是因为识海里的禁制被解除了。而能在自己识海里施禁的，除了师傅，她想不出第二个人。
“这可是你自己说的！”蒙生突然话锋一转，“不过，我要谢谢你对我信任。”
“我信任你？真是笑话！”风信子想都没想，立即矢口否认。就算对方不是敌人，但也称不上朋友。自己怎么可能会信任一个只见过两面，还被他囚禁起来的陌生人呢？他一个大显身手的好机会。
魂魄非常神奇，只适合在识海生活。即使是本人的肉体，也只能短暂停留，时间一久，便会烦躁不安，甚至走火入魔。散魂是个高危动作，没有绝对的信任，很难做到彻底。魂魄依恋识海，就象鱼儿离不开水一样。
如果不是蒙生心思洞明，反应果断，眼疾手快，在刻不容缓之际取出了风信子识海中的魂禁，解禁几乎断无可能。魂魄对于识海有着极强的领地意识，一旦发现有外人入侵，瞬间便会涌入识海。这样一来，魂禁又会跟风信子的魂魄缠绕到一块。
“连解除禁制都不会，亏你还好意思自诩天遣者！”风信子好不容易逮住个嘲讽的机会，不遗余力地挖苦起来：“我看你干脆改名叫蒙天者算了，蒙天蒙地蒙人蒙己！”虽然她很清楚识海中的禁制跟一般的禁制不同，极难解除。可能借机跟蒙生斗斗嘴，消消他的锐气，又何尝不是件大快人心的趣事！
在洛水庭，每位风行者都学过施禁之术。不过，都是最基础的肉禁、骨禁。
蒙生毫不在意，哂笑着道：“你身上的禁制，可不是一般的禁制，而是魂禁！只怕你师傅也只知道施禁之法，不懂得解禁之道！”
“笑话，我师傅是何等了得的人物，天纵奇才，他老人家的修为早已出神入化，又岂是凡夫俗子所能猜度！”风信子个性好强，又岂会轻易长他人志气，灭自家威风。
“妖族聪明绝顶，你却是个例外！他要是天纵奇才，怎么可能会用这种下三烂的手段，对付自己的弟子？醒醒吧，傻不拉叽、疯言疯语、自歁欺人的疯婆子！魂禁，控制的不仅仅是身体，还有魂魄和修为。为什么他要控制你，控制你的魂魄，说到底，就是怕你的修为超过他。中了魂禁，不管你是魔是妖，是神是人，永远都无法突破越虚。这样的家伙，跟夺人魂精魄灵为己所用的邪神恶鬼有什么区别？我不知道他的最终目的是干什么，但有一点是肯定的，你被控制了，被利用了！可惜啊可惜，可悲啊可悲，你被一个心胸狭窄、刚愎自用、瞻前顾后的小人，长期玩弄于股掌之间，还沾沾自喜！”蒙生暴走起来，就象恨铁不成钢的父母在教训玩劣不化的子女。
“你……你……”风信子震惊不已，结结巴巴，语不成声。她只觉得后背发凉，汗毛倒竖。直觉告诉自己，蒙生没有说谎。洛水庭自庭主以下，所有的护法、风行者和听风中，没有一人修成越虚。他们当中，却从来不缺天才，不少人年纪轻轻便修成了返元，但到死都没有在境界上再有所突破。
“你什么你，被人卖了还帮着数钱，说的就是你！”蒙生又狠狠地补刀。
回过神来的风信子心念转得极快，为了进一步弄清蒙生的话是真是假，故意道：“不可能，师傅为什么要对我一个人施禁？”这个蒙生神神道道，没准为了离间自己跟师傅的关系，编出一套骇人的谎言引她上当，也不是没有可能。
“你也未免太高看自己了吧！如果我所料不差，只要是妖族，洛水庭一个都没放过。当然，这只是我的猜测。”蒙生说完有意无意地瞥了瞥风铃子。
风信子何等机警，立即问风铃子：“你也中了魂禁？”
“天遣者确实这么说的，是与不是，我也不得而知。”风铃子实话实说。
风信子眼珠子一转，计上心来，笑吟吟地盯着蒙生，道：“既然你说我铃子妹妹也中了魂禁，取出来一看，便知真假。”说完，侧脸朝风铃子眨了眨眼皮。
风铃子这一次反应过来，跟着附和：“是呀是呀，你就满足下我姐的好奇心嘛！”
“不行！”蒙生断然拒绝。
“为什么？”风信子故作无辜地问。
“我是谁？我是魔见魔爱，神见夸帅，花见花开，当仁不让的蒙不二。蒙不二，从来就不做亏本的生意，赔本的买卖！”蒙生无比傲骄地说。
“好吧，开出你的价码来！”怏怏不快地道。
“简单得很，只要你俩改投我天遣教，从此为我天遣教效力，我就答应替风铃子解去魂禁。”蒙生就象一个老练的商人，坐地起价，却又掌握得恰到好处，不至于吓走客户。
风信子和风铃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竟不知该如何作答。
见两人都不哼声，他略带不满地责备：“怎么？还要替风步鸣那老恶棍卖命不成？也行，人各有志，何须勉强。你们放心回去吧，我绝对不会把你们泄露洛水庭秘密地事宣扬出去。”说完，麻利地打开牢门，还故作潇洒地做了个‘请’的动作。
早已醒过酒来，一直没说话的松阳子、济古力、裴月英、万千重和陈剑俊见状大惊，一个个冲上前来，直嚷嚷道：
“主人，这岂不是纵虎归山吗？”
“放不得，千万放不得！”
“本来敌明我暗，这一放，岂不是自露马脚了？”
“主人明鉴，请三思而后行！”
……
“都给我闭嘴！”蒙生厉声疾色地吆喝。
顿时，地牢里静得连一丝呼吸声都没有。
“怎么？你们一个个都想造反了不成？我定的事，哪轮得到你们七嘴八舌，妄加阻拦！”蒙生板着脸训斥。
“没听到主人的吩咐吗？还不乖乖地站到一边去，给两位姑娘让路！”消失好久的韦一波突然出现了，推推搡搡地把堵在牢门的众人推到了两边。
“恭送两位姑娘回府！”林元子不失时机地献媚。
众人哪里还敢废话，一个个识趣地拱起了手，颇有夹道欢送的架势。
两女面面相觑，一时竟不知道该是去是留。过了半晌，风信子先动了，缓缓地朝前走去，跟在后边的风铃子，一直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脚尖。
突然，风信子一个转身，停了下来。就在众人惊讶不解之际，只见她对着蒙生行了下属礼，信誓旦旦地道：“只要天遣者替铃子解除魂禁，我姐妹俩愿意从今往后唯天遣者马首是瞻，如有违者，天地共诛！”说完，拉着风铃子一起跪了下来。
“如有违者，天地共诛！”风铃子也跟着发誓。
“起来，起来，有心就行，又何必发此毒誓！”蒙生边说，边扶着两人起身。紧接着，他让众人退下，如法炮制，替风铃子解除魂禁。
虽然有了成功的经验，蒙生仍不敢大意，小心谨慎地依法而行。让他没有想到的是，风铃子的状态，居然比风信子还要胜出一筹，一开始便有魂丝陆陆续续从神门散出。蒙生全神贯注地留意着铃子的身体变化，不时地给予指点。不愧是妖族，领悟的能力，远在人族之上。
没多久，魂丝便悉数散出神门，留在了她的身体里。蒙生细声轻语地诱导，让魂丝尽可能安静下来。同时，全身灵气暗运到右臂，化出一只虚手，蓦然伸进了铃子的识海，抽出了海星状的魂禁。
几乎同时，铃子身体里的魂丝如潮水般涌向了狭窄的神门。稳如磐石的风铃子突然全身颤抖起来，只见她牙齿咬得咯咯作响，承受着前所未有的痛苦和折磨，却硬是没有发出一声叫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