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纸鹤

  强烈的酸痛感传来,体内如有上万只蚂蚁在撕咬啃食。全身肌肉鼓胀,皮肤几乎绷裂。心头如有一万头草泥玛在奔腾,说不出的难受。拳头越握越紧,全身僵硬,无力感却越来越浓。
  此刻,莫说要出拳击落纸鹤,只怕连挥拳的动作都难以完成。
  纸鹤还在头顶高处盘旋。
  恐惧,强烈的恐惧自心底袭来。理智和情感不停地争吵:
  “为了活命,放弃无谓的固守吧!”
  “忍住,为了自己,更为了大家!”
  “这样下去,你只会白白的闷死,毫无价值!”
  “不行,你不能太自私了!”
  ……
  脑子里天人交织,童柯的意识开始模糊。
  他本能地张嘴,却发现根本张不开来。全身仿佛被某种神秘的力量所禁锢,连一个指头都无法动弹。
  “死定了!”无边的恐惧从四面八方压来,童柯的脑袋越来越沉,身体如一段硬木,缓慢地往潭底沉去。
  纸鹤扇动翅膀朝远处缓缓飞去。
  水底的童柯,蓦然睁开了眼睛,目光如炬。
  就在他绝望的时候,无数股细微难察的气息从身周汇入他的身体,酸痛感慢慢消失,鼓胀的肌肉渐渐松驰下来,皮肤恢复了自由。
  是的,自由!所有的毛孔张开,自由地呼吸着潭水里的空气,源源不断地输送到全身各处。穴道,他看到了无数细若游丝的穴道!这些穴道一头连着毛孔,穿过皮肉,汇入腧穴。一缕缕清凉的空气自从中释出,被毛孔吸收,沿着穴道,进入到体内。
  童柯的意识回来了,身体重获自由,眼动了,手动了,腿动了,嘴也动了。在他张开嘴的瞬间,咕噜噜一阵乱响,潭水倒灌进去,直达肚底。
  他从潭里爬出来,四处观望。纸鹤早已不知所踪。
  因祸得福,童柯终于开启了全身的穴道,修为似乎也增加了不少,感观变得越发敏锐。
  军营,蒙生手里拿着一只烤糊了的纸鹤端详。纸鹤表面粗犷,实际做工颇为精致,形神兼备,用料更是考究,玄铁为骨,缁衣为皮,品阶不低。
  纸鹤还在不停地挣扎,扑腾着两只只剩下骨架的翅膀。
  “没用的,不要做无谓的挣扎。”蒙生轻声细语,如同安慰受伤的孩子。
  “你是谁?”纸鹤瞪着圆眼,凶巴巴地问。
  “咦,这货居然会说话!”涂独来了兴趣。
  纸鹤高傲地别过头去,根本不理涂独。
  “我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落在了我手上。”蒙生慢条斯理。
  “那又怎么样?主人会找到我,为我报仇的。”纸鹤干脆停止挣扎,闭着眼,一副好整以暇的姿态,高傲得如同一只漂亮的公孔雀。可惜两只翅膀耷拉着,无力地垂在地上,任谁来看,都是一只斗败的灰鸭子。
  “死鸭子嘴硬!”涂独逗着它说。
  “你才鸭子,独眼鸭!”纸鹤蓦地睁开眼,气急败坏地瞪着涂独。
  “我揍死你!”涂独扬起手作势欲打。
  纸鹤脖子一缩,长喙昂起,针锋相对,毫不危惧,反倒把涂独给震住了。
  “不跟你这畜牲一般见识!”涂独寻了个没趣,甩手走了。
  “畜牲走了,畜牲走了!”纸鹤冲着涂独的背影唳叫。
  “告诉我你的主人是谁,我就饶了你。”蒙生不愠不火地说。
  “休想!”纸鹤翻着白眼,傲气十足。
  “你以为不说,我就查不出来了吗?”蒙生诡异一笑,斜眼看着摆放在一边的照璧。
  照璧是典型的瑶玉所制,瑶玉产自瑶崆东脉,是瑶崆派过去数百年里的重要出产之一。近几十年来,瑶玉资源已近枯竭,成为稀罕之物,再也也没有对外出售。这块照璧是块新玉,应该是近年才挖掘加工而成。也就是说玉瑶崆的玉,鹤是瑶崆的鹤。
  纸鹤默然,垂头丧气,如霜打的茄子一般。
  蒙生冷哼一声,颇为不屑地说:“雕虫小技,使个障眼法就以为能瞒天过海,嫁祸于人!”
  纸鹤蓦然抬起头,看了蒙生一眼,又赶紧低了下去。
  “别以我不知道,你主人的信息就藏在你的身体里。”蒙生得意地笑了笑。
  纸鹤受惊,尾巴展开,扑腾着翅膀,唳声尖叫。
  “你说,还是我动手?自己选一条。”蒙生嘴角上扬,浮起一丝冷酷。
  “做梦!”纸鹤怨毒地看了蒙生一眼,喉咙里有什么东西滋滋作响。
  “想自杀!”蒙生早已伸手扼住它的喉管,用力往上一勒,一颗鸡蛋大小的灰色丸子掉出了它的嘴巴。灰丸表面如虫蠕动,冒着青烟。蒙生隔空扬指一弹,灰丸疾如闪电,落入瀑布下的深潭中。轰地一声巨响,潭水翻滚,水花四溅。
  刚踏进门的童柯被爆炸声惊得一跳,抬头见到纸鹤,新仇旧恨立即涌上心头,二话不说,扬掌对准它的脑袋就是啪嗒啪嗒一阵狂扇。
  “你这贱货,跟我装聋作哑,是吧?”
  “害得老子差点被淹死,我让你得瑟!”
  “快给老子赔礼道歉,要不老子宰了你!”
  ……
  童柯就象个疯子一边打一边破口大骂。
  可怜的纸鹤,来不及一声哀鸣,就扇得七荤八素,晕头转向。
  蒙生赶紧拉住童柯,再闹下过,这货不散架才怪。他还等着它如实招供呢!
  “呜……”纸鹤呜咽着叫出声来。
  童柯一愣,没想到纸鹤居然会哭。
  “哭什么哭,再哭老子剁了你!”童柯目露凶光,恍似凶神恶煞。
  被他这么一吆喝,哭声嘎然而止。
  蒙生大喜,对童柯道:“这货交给你了,不管你用什么办法,让它说出它的主人姓啥名谁!”
  “说!”童柯厉声疾色,手掌高扬。
  “呜呜……”纸鹤缩了缩脖子,状极痛苦。被蒙生用力一勒,喉道都封闭了,它哪里说得出来。
  “啪!”童柯哪里知情,一掌拍下,厚厚的石板断成四截,石屑四飞。
  蒙生瞳孔一缩,心中暗想:“这厮出去半天不到,修为怎么又进了一大截?”
  “我说,我说……”在童柯的高压下,纸鹤居然痛痛快快地招了。
  “风步鸣?风步鸣是谁?”蒙生一头雾水。
  “昭明域的域主,洛水庭的统帅!”童柯在门派里呆的时间长,对瑶崆周围的情况有所了解。在昭明域,洛水庭是位于各大门派之上的统治者,风步鸣是昭明域的真正主人。各大门派受其节制,听其号令。洛水庭远在千里之外洛水两岸,他们怎么会突然对北脉感兴趣?
  听完童柯的介绍,蒙生不无担心地说:“看来大家对切变线都很关心啊!你让大伙都提高警惕,要是发现有什么异常,马上停止一切室外活动。”
  童柯答应一声,指着纸鹤,问蒙生:“这货怎么处理?”
  “不让它回去通风报信就行,别的你看着办。”蒙生丢下话走了。
  童柯看着纸鹤,纸鹤也盯着他看。绿豆对王八,相视无语,默默地交流着。
  虽然纸鹤差点害得自己溺水身亡,可也帮了大忙。自己因祸得福,激活了全身穴道,说到底,还得感谢这货。
  “兄弟,对不住了,刚才下手重了!”童柯轻轻地抚摸着纸鹤的头。
  “呜呜!”纸鹤一阵悲鸣,显得甚为委屈。
  纸鹤这类东西童柯见得很多,市场上随处有卖。说到底,就跟伐木队的斧头和长锯一样,都是普通的工具。制作的方法也不算难,用木头、竹片搭个架子,再在架子上糊一层纸,设上飞行等法阵就成了。使用者只要标上印记,输入灵气,就能用来传信寄语,驮载重物。这货又能说话,又通情感,肯定是高人长期温养,自然非普通的纸鹤所能相比。
  童柯心里有几分喜欢,便伸出手道:“握手言和吧!”
  纸鹤动了动,伸出一只几乎只剩骨架的翅膀。
  “不要动!”童柯这才注意到纸鹤受伤十分严重,翅膀上的蒙皮不见了,只剩下一副骨架。空有骨架,跟折翼没有两样,自然也就飞不起来。奇怪的是,这骨架上竟附着一丝丝殷红的脉络,还有一股皮肉烤焦的糊味。再看翅膀与身体的连接处,果然有一层类似皮肉的东西,上边渗出墨绿色的汁液。
  这货在进化!
  他边查看纸鹤的伤情,边自言自语:“忒狠了,没想到那货下手比我还重!”
  “呜呜!”纸鹤又是一阵鸣叫,声音悲凉,引人同情。这货通灵,难怪之前一直在水潭上空盘旋,迟迟不肯离去。
  童柯用手捏了捏黑亮的骨架,十分坚固,而且韧性极佳,应该是某种高阶的玄铁所制。
  “我说那货怎么突然就把你甩给我了,原来是让我替他收拾烂摊子。不过,你放心,我会帮你治好伤的。”童柯安慰纸鹤。
  纸鹤摇晃着脑袋,点头不迭。
  话虽这么说,童柯其实一点底气都没有。要让光秃秃的骨头重新长出皮肉,对高明的医者来说也非易事。他拿出一株檀芒草,丢给纸鹤。纸鹤长喙张开,叼进嘴里,脖子一伸一缩,檀芒草瞬间吞到了肚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