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上言
“乐，你来告诉他们我是谁！”上吩咐道。
“万掌门、冰掌门，两位有所不知，上，不是别人，是我们的活祖宗……””我呸！”他还没完，就被万重打断：“祖宗会对自己的徒子徒孙背后下毒？会痛下杀手，欲置之死地而后快？”万千重朝地上重重地嘬了一口老痰。
“万掌门误会了，如果我所料不差，两位并非中毒，只是被上用无上神功封了经脉，气血淤结不畅而已。至于痛下杀手，更是无从说起。以上之神鬼莫测的手段，你们恐怕早就死上千百次了，哪轮得到站在这里说活。”杨乐天神采飞扬，言语之间对上颇为了解。
“对，早就死上千次万次了，还不快谢上不杀之恩！”鲍策呆头呆脑地附和。
似乎是为了回应杨乐天的话，上，抬手朝万千重和冰封雪隔空一点。两人顿感头皮一紧，一股温暖如春风的气息迅速漫向整个头部，让人不由自主地发出痛快的呻吟声。万千重脸上的死气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退下去，黑如墨斗的脸色一会就恢复正常。冰封雪也一样，不但满脸的死灰和猩红的疹子消失不见，而且比之前更加青春靓丽，如出水芙蓉，婷婷玉立。万千重守神内视，发现被禁锢的元丹已悄然解禁，不禁心头狂喜。两人相视一笑，惊诧万分。万千重开始后悔行事鲁莽，得罪了这尊大神。
“你们都知道，我逍遥、峒山、冰月三派源于瑶崆。要不是当年的瑶崆掌门了落真人心胸狭隘，权欲熏心，为了一己之私，排除异己，发动了一场史无前例的内部清洗运动，也就不会有后来逍遥、峒山、冰月与瑶崆四派分治千年的局面。门中八名长老，有五名被清洗，其中四人暴尸荒野，一人下落不明。你们可知道，那下落不明的长老姓啥名谁？”
这段门派千年秘辛，逍遥、峒山、冰月的弟子，几乎无人不知不人不晓。作为掌门人的万千重和冰封月更是清楚无比，他们常以此为反面典型告诫内中弟子要精诚团结，拳头向外。与他们相反，作为祖庭的瑶崆，则对此讳莫如深，只有高层的少数人偶尔会提起这段灰暗的历史，并为之扼腕叹息。清洗运动，使瑶崆的实力一落千丈，不少落真人的追随者，唯恐狡兔死、走狗烹，也纷纷离开瑶崆。留下来的，也不免提心吊胆，人人自危，彼此猜忌。之后不久，逍遥、峒山、冰月三大分堂，相继宣布“独立”。
位居八大长老之首的上清子，在那场血腥的清洗中成功夺出重围。从此，下落不明。也正是这个原因，了落真人顾虑重重，至死没有动手镇压逍遥、峒山、冰月三大堂口背叛行为。
“你的意思，上，是当年的八大长老之首上清子？”万千重问杨乐天。
“正是本尊！”上，接过话茬，道：“当年本尊虽杀出重围，可终因寡不敌众，身负重伤，修为受损。无奈之下，只好隐姓埋名，远走他乡。”
上清子下落不明，音讯全无，时间一久，许多人都猜测已仙逝作古。作为瑶崆派鼎盛时期的大长老，当年已是过千岁的高龄，几乎接近返元期寿元的上限。返元期的寿元在千年左右徘徊，初期、中期和后期各不相同，修为越高，寿命越长，但最长也不会超过一千三百年。
据门派秘辛记载，上清子返元中期修为，经此一战，势必元气大伤，身亡神灭，也是情理之中。
眼前这个全身包裹在道袍中的上，自称是当年的上清子。万千重半信半疑，冰封雪也是疑心两惑。
按理说，返元期再厉害也不可能活过一千三百年。如果‘上’所言非虚，他应该有两千多岁了。难道他突破了返元期，修成了越虚期？越虚期，那是超然的存在，万千重和冰封雪没有见过。即使是返元期的强者，也少有耳闻。据门派记载，千年以来，瑶崆、逍遥、峒山和冰月四派加起来，返元期的人数也没超过二十人，而且都是返元初期，瑶崆的蒙十带除外。蒙十带生性孤傲，一向独来独往，大家只知道他八百年前已挤身返元初期，在这八百年里，修为有没有再次突破，就不得而知了。三派现存的返元期仅有三位，一位是逍遥的孔隆长老，另一外是峒山的圆意长老，还有一位是冰月的雪影长老。
圆意长老是万千重的授业师傅。师傅的修为，比起眼前的上，相去甚远，可以说完全不在同一级别上。他觉得，上，一定是修成了越虚期！可是有一个疑问令他百思不得其解。越虚期的修者，不都是超然的存在吗，怎么会在乎世俗之争呢？
所谓超然，一方面是指越虚期极难修成，非常罕见，另一方面是指越虚期思想超脱，不务俗事，只追大道。
越虚，超越虚妄之谓。
超然，超乎物外之意。
上，既然是越虚境界，就当超越虚妄，超乎物外。他为什么要干涉三派之事，阻止月牙计划实施？难道还念着瑶崆的旧情，不忍看着瑶崆日渐式微？不对呀，他是瑶崆的受害者，应该对瑶崆恨之入骨才对！
万千重相貌粗犷，心思却是十分缜密，总觉得今天之事，有许多不合情理之处。
“千年啊！”冰封雪长长一叹。普通人一辈子不过百岁，丹阳期，也只是区区三百年。一千年，对绝大部分修道者来说，太漫长，长得遥不可及。她动情地问：“这一千年里，上前辈是怎么过来的？”
这一问，勾起了‘上’漫长久远的回忆。他沉默半晌，不无沧桑地说：“说来话长，可谓九死一生！”言此，他又陷入了沉默，似乎不愿多提悲惨的往事。突然语气一变，上，意气奋发地说：“也是天不绝我，就在我境界行将崩溃，眼看就要身亡神灭之际，竟意外地发现了一处小世界。那小世界灵气异常充足，十分有利于修炼，并有上古遗留下来的异宝。我一边借助灵气修补受伤的身体，稳定修为境界，一边参悟奇宝，修练神功。如此日复一日，月复一月，不知不觉中，完全治愈了破败的身体，而且修为也有了很大的提升。小世界十分荒凉，但也安静，除了蝼蚁、鳞虫外，几乎见不到什么活物。我心，别无所求，正好借此清静之所日夜修炼。也不知过了多少年月，先后突破返元后期、越虚初期、越虚中期。一日，一向安静的小世界突然变得狂暴起来，飞沙走石，暗无天日。我意识到小世界行将崩溃，只好恋恋不舍地离开。再后来，我便来到了逍遥峰，遇上了郭离子，才知道这世上已经过去千年。千年啊，物是人非的千年，居然找不到一个旧人！”
说到最后，上又忍不住感叹。
千年的光影相隔，千年的回眸相顾，最熟悉的世界，也是陌如残梦！
“上，至高、至敬、至尊的上，郭掌门、鲍师兄和我，逍遥派的每一个弟子都是您的信徒，都是你旧人的传人！”杨乐天安慰袍中人说。
“智慧圆通的上，法力高强的上，无所不能的上，无所不会的上，我们永奉上道，如有背叛，天诛地灭！”鲍策跟着附和。
上，满意地点了点头后，语重心长地说：“我一直在反思，为什么当年瑶崆会发生大清洗这种惨剧，导致门派迅速衰落。表面上看，是因为了落这个逆徒刚愎自用、心胸狭窄、权欲膨胀、为所欲为。深层的原因却是道统不尊，尊而不敬，敬而远之。根本的原因则是道统难统、道尊难尊，信仰缺失。信仰并不是单向的，信徒如果长期得到不到庇护，信仰就会流失，道统就成了虚妄，道尊就成了摆设，道心就乱了，私心杂念就泛滥成灾……”
闻言，万千重、冰封雪、鲍策、杨乐天，无不肃然起敬。越虚期的见识果然与众不同，短短几句话，不但道明了当年瑶崆没落的真正原因，也戳中了修道世界各门派普遍存在的弊端和隐痛：虽有道统传承，但留于形式，虽有道尊，却轮为摆设，各门各派，鲜有人真正把本门本派的道统和道尊当回事，往往是扯着道统、道尊的旗号，行一己之私。人人如此，门派就丧失了凝聚力，成为一盘散沙，沦为团团伙伙的角力场。逍遥、峒山、冰月三门，门中之所以能相安无事，一来有掌门权威和门规的强力约束，二来是迫于强敌伺环的严峻形势，不得不矛头一致对外。如果有朝一日做大，恐怕也会重演当年瑶崆的血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