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异象

  “怎么还没动静?”
  悟通洞前,一个十二三岁模样的男孩,紧了紧身上发白的绛青色短褂,抬头看着铅云低垂的天空,担心地喃喃自语。
  二月初的瑶崆山,天气说变就变,昨天阳光熙暖,春风解怀,穿着厚单衫还嫌热,隔天却是寒流涌动,气温骤降,一场春雪就要来临。
  男孩姓童,单名一个柯字,脸庞清秀、身板瘦弱,在瑶崆派的外门弟子可谓另类。外门男弟子承担着门派繁重的农活,几乎个个皮粗肉糙。在悟通洞外守了一天一夜没合眼,清秀的脸上露出一丝疲色,平日里贼光清亮的双眼黯淡了许多,担忧之色愈盛。
  童柯到不是担心冻坏了这副瘦弱的身子。对于蕴气六层的他来说,这点温度变化伤害不了他。蕴气,是修道的起步阶段,也叫养气、炼气。只要过了三层,寒毒不侵热瘴难入,吃饭喷香,喝水不凉。这也是许多人选择修道的原因所在,求不了大自在,求个身体康健也是好事。一病穷十年,想想一辈子不用花钱买药,多获算呀!
  童柯走上这条路,是个意外。他是个孤儿,年幼时以乞讨为生,四处漂泊。到了八九岁,心眼多了,便干起偷鸡摸狗的营生。十八个月前,在月牙镇的集市上作案失手,被强制收到瑶崆派门下改造。
  在瑶崆的日子,虽然生活过得清苦,但收获也不少,短短两年不到时间,便练到蕴气期第六层,照这速度下去,再有一两年便能步入悟通期。
  修道之途,进到悟通期才算真正入门。道藏三千,修道之人何计其数,而真正能登堂入室观其一斑的,也不过十分之一,多数人一辈子也难以迈过这道门坎。至于,脉华期、丹阳期、返元期……压根就没多少人指望过。
  童柯进境如此之快,天资是一方面,更重要的得到了邵峰毫无保留的指点。邵峰也是瑶崆派外门弟子,入门四年。此子是个刀痴,刀不释手,爱刀如命,醉心刀道。
  童柯探头探脑地朝黑魆魆的悟通洞内看了看,心中忐忑不安。悟通洞里雾气弥漫,什么也看不见,唯一能感觉到的灵气越来越浓,不断地逸出洞外。吸取灵气,对每个修道者来说,都是最大的享受。童柯,往洞口挪近了几步,大口呼吸。几乎每个门派都拥有几处类似的洞天福地,专供门下弟子突破所用。
  悟通洞与外界隔绝,自成一体,从来无人打扰,最合适修炼突破。
  从蕴气期晋阶到悟通期,从悟通期晋阶到脉华期……每一次晋阶都充满未知的危险,一旦失败,轻则受伤,重则成废,甚至暴毙而亡。瑶崆门规,严禁门下弟子私自踏进悟空洞半步。对于没有经历过晋阶突破的外门弟子来说,悟空洞神秘而令人向往。有传言,洞内不但禁制重重,更有花费了大批高阶材料建立起来的助晋阵。
  除了不时逸出的雾气,洞里没有半点动静,童柯着实担心邵峰的安危。邵峰如果有个三长两短,他的好日子也就到头了。别看他是蕴气六层,如果没有邵峰罩着,根本没有他童猴子的立锥之地。那帮老家伙,个个老得自身难保,更指望不上了。童柯十分清楚自己跟邵峰的关系,他荣己荣,他损己损。他在心里祈祷:“天皇皇,地皇皇,保佑邵哥快快突破,成功晋阶……”
  又一个时晨过去,洞内还是没有半点动静。童柯的心如同天空的铅云越压越低,越来越沉。一阵寒风括来,夹裹着米粒大的雪籽,无情地吹打着瘦弱的少年。
  瑶崆派说大不大说小不小,门下里里外外也有五千多人,每年总有二三名外门弟子进入悟空洞突破。童柯从没听过谁在洞里呆这么长时间。
  “不就入门级的悟通期吗?搞得跟生孩子似的!他忍着饥渴,在心里嘀咕:“哥忍了,等你出来看哥怎么收拾你!“
  “生孩子也不用这么磨人呀,慢则半天,快则一柱香,要不就成难产了。”他有些没心没肺地念叨。打小四处流浪,童柯什么场面没有见过,联想自然也比同龄人丰富。
  难产!一幕血腥的场面的在他脑海里闪过,精神一阵恍惚,双脚发软,身体摇摇欲坠。
  他赶紧稳住身形,提醒自己说:“冷静,冷静,冲动是魔鬼,魔鬼才冲动!”
  邵峰长他三岁,性格刚毅沉稳,行事干脆利索,而且为人仗义,最主要是特别关照他,重活累活从没让他掺过手。外门弟子大多生活艰辛,极少有人愿意无偿帮助别人。
  童柯虽然奸滑,但分得清好歹。昨天早晨听说邵峰要进悟通洞突破,便自告奋勇地跟了过来,还美其名曰:护法。
  他心里很清楚,以自己蕴气六层的水平,别说护法,连望风的资格都没有。
  时间不断流逝,转眼已过午时。童柯越来越失去耐性,恨不得闯进洞里探个究竟。可想到森严的门规,还有洞里的重重禁制,他犹豫了。
  “夜长梦多,不能再等下去了,得赶紧去内门稟告师傅们!”他无计可施,唯一能想到的就是向门派求救。
  临走之际,童柯又摸到洞口瞅了瞅。
  幽深的悟通洞,一个红点急剧膨胀,瞬间占据了童柯的整个视野。
  膧孔猛缩,强烈的危险感让他浑身颤抖,下意识地曲膝蹬足、扭腰闪身,用尽全力扑向一边。
  几乎就在他扑倒在地的同时,一道红光伴着刺耳的啸音,冲洞而出,射向低沉的天空。红光携带着霸道的热力,象暴熊一头扎进破絮堆中。低矮厚实的铅云顿时凹陷了一大片,仿佛被一股强悍无比的天外之力拽着向远处拖离,天空顿时被生生拔高了数丈。以凹陷处为中心,红色迅速向四周浸晕开来,沉厚的铅云一触即亮,红、橙、黄、蓝……依次闪现、穿插、交融,幻化出漫天彩霞,如烟花般绚丽绽放。
  天空之中,彩霞之下,飞舞的雪花早已不见踪影,瞬间消融,蒸发殆尽。
  童柯双手护在胸前,看着二十丈开外的悟空洞源源不断喷涌而出的红光,面色惨白。要是慢了半拍,这条小命就交代在这里了。饶他躲得极快,还是被炙热的气浪伤得不轻,胸腔里如刀刮般疼痛。与此同时,有种熟悉又陌生的气息从丹田深处升起,丝丝缕缕地渗入五脏六腑中。这股气息并不强大,但有着神奇的魔力,所过之处,疼痛立即消散,只留下淡淡的悸动感,如一面面小鼓在体内有节奏地击打。
  此刻要是对着镜子,他会发现一个头两个大。头发、眉毛、睫毛全都烤得蜷曲起来,原本清秀的脸庞因为过度受惊而扭曲变形,象一只炸毛的凶兽。
  “奶奶个熊,谁说达到蕴气三层,就能寒毒不侵热瘴难入!”他强忍着痛楚,屏住呼吸,运功抵挡着无孔不入的炙浪。
  喷涌的红光丝毫没有枯竭的迹象,反而愈来愈盛。让童柯稍安的是,周围的温度却没有继续升高,反而下降了不少。
  瑶崆山中峰,静安堂,门派掌门起居之所。松阳子蓦然睁开瞌合的双目,跃窗而出,向悟通洞所在地——瑶崆西峰飞去。几乎同时,两道身影先后出现在异变的天空。
  悟通洞制造的声势过于惊人,整个瑶崆山都被惊动了。
  正在北脉伐木的外门弟子们停下了手中的活,讶然地看着异象骤生的天空。
  “哪是什么地方?”问话的是老孙头,他少时染过眼疾,视力不太好。
  “西峰一带吧!”有人模棱两可地回答。
  “就是西峰,冒出火柱的地方不就是西峰的墨乌崖吗?”
  悟通洞紧挨着墨乌崖。老孙头略显慌张地说,“该不会是邵小哥出事了吧?”
  “怎么可能?邵小哥端是厉害,可再厉害也毕竟刚踏进悟通期,哪能整出这么大的动静!”年纪跟老孙头相仿的老山斜杵着一人来高的大锯做出了理性的判断:“瞧出架势,准是蒙长老突破出关了!”
  “那就好,那就好!”老孙头不无激动。
  “好什么?邵小哥这一走,我们的好日子也就到头了!”老山苦着脸叹气。
  伐木非常辛苦,采集、清理、搬装、运输,没有一件省心的,有点本事的都不愿意干。他们这群人别无所长,几十年来就干这一行当。可是,岁月不饶人,大部分人越来越感到力不从心。整个队里就两个年轻人,一个邵峰,一个童柯。童柯这小子,年纪轻,身板子弱,人又滑头,是个拖累。邵峰虽然年龄不大,但天生是个伐木的材料,体质好力气大,爱吃苦。特别是这两年,随着修为的快速提高,邵峰这个队长几乎包下了队里所有的苦活累活。他此番突破,进入悟通期,必然被召进内门学习,伐木队就失去了主力,难怪众人唏嘘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