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4.已死

  这是,废后了。
  皇后号称一国之母,废后是天大的事。
  但这一次皇后与谋逆牵扯到了一起,废后可以说是水到渠成,谁也说不出旁的来。
  程暄妍被当场摘了凤冠,由几名内侍从地上拽起来,预备拖出去了。
  满殿肃然。程暄妍忽然畅声大笑:“废后……终于废后了!皇上,你得偿所愿了吧?废了我,你就可以立那个奴婢为皇后了吧?哈,想我泱泱大周,竟连一个像样的女人都找不出来,将来万千子民都要拜一个奴婢为主母,真是天大的笑话!”
  林珵冷然不语,看她被内侍们拖出门去,便站了起来。
  正要说“散朝”,闻尚书却又出班跪下,高声道:“皇上,臣有一言……”
  林珵顿住,看着他道:“闻婕妤的病,太医院会全力医治,你不必挂心。”
  闻尚书俯首称“是”,之后却抬起头来,沉声道:“皇上,臣不是要问婕妤的病情,而是……请皇上三思,莫姑娘不可立为皇后!”
  林珵重新坐了下来。
  闻尚书叩首道:“莫姑娘诞育皇子有功,此次于程贼谋逆一案中亦有大功,确实值得天下礼敬。然礼法不可废,若以此女立为皇后,恐天下百姓不服。”
  关于莫小奴的事,朝中大部分人还不知道,闻言立刻又在下面窃窃私语,围着楼侍郎他们不住地打听。
  闻尚书见林珵不语,又补充道:“且宗谱之中,皇子已记在皇后名下,是为嫡长子,若将来以其生母立为皇后,那……”
  楼侍郎立刻把他的话头抢了过来:“若以莫姑娘立为皇后,皇子便是真正的嫡长子,有何不可?闻尚书既知道莫姑娘有大功于社稷、人品德行都是上佳,为何还要百般阻挠?难道一个奴婢出身的生母还不如一个身为逆贼之女的养母贵重不成?”
  闻尚书语气沉沉地道:“奴婢不可居主母位,礼不可废。”
  “那是你太迂腐!”楼侍郎气得够呛。
  闻尚书不同他争吵,只是看着林珵,并不退缩。
  奴婢不可居主母位,大周礼法确实有这一条。确切地说,是三代之内曾为奴婢者,不得为良人正妻。
  即便已经脱了奴籍,也不行。
  否则会连累子女的身份也跟着降低,比寻常妾侍所生的子女亦不如。
  当然林珵可以用皇帝的身份改了这一条规矩,但即便规矩改了,天下人心中的观念也不是那么轻易就能改的。
  与闻尚书对峙良久之后,林珵摇摇头,黯然道:“闻卿多虑了。愿儿的生母从未觊觎过后位,而朕即便曾有此心,如今也用不着了。”
  “怎么?!”闻尚书微惊。
  林珵站了起来,叹了口气:“莫氏昨日闯刑场营救那些无辜百姓,被老贼手下叛军以毒箭射中后肩,已……不治身亡了。”
  这下子不止闻尚书大惊失色,楼侍郎更是当场嚎啕出声。顾将军等几个曾见过莫小奴的官员亦是心中愀然,悲恸地跪了下去。
  其余的群臣见他们跪了,当然也要跟着跪。不管对莫小奴有没有好印象的,这会儿都觉得心里不好受。
  林珵苦涩地笑了笑,语气平淡:“她一生从未向朕求过什么。如今她不在了,朕却想替她争取一点,以慰她……在天之灵。”
  “皇上是说,追封?”礼部尚书声音干哑,不知是因为难过还是因为愧疚。
  林珵摇摇头:“不追封。她从不稀罕那些虚妄的荣耀。她这一生的遗憾是……生下愿儿尚不足一月,她便被程氏用诡计逼走,母子缘分实在浅之又浅。她不愿以皇子生母自居,只愿孩子有个好的前程,不受她身份连累。”
  闻尚书俯伏在地,愧悔难当。
  林珵向殿中群臣看了一圈,平静地道:“所以,愿儿依旧是朕之嫡长子。待将来册立了新皇后,再交由新后抚养。终其一生,朕不希望听到任何人以‘皇子生母出身卑贱’或者‘皇子曾寄养在程氏名下’为由,对朕的愿儿有半分轻慢。若有人犯了这个忌讳,别怪朕不留情面!”
  这番话,不像是皇帝在传谕,倒像是一个悲痛的寻常男人,在为自己的发妻和爱子争取一点应得的尊重。
  一整天的杀伐决断之后,他终于又恢复了温和而懦弱的模样。
  这样的他,谁忍心拒绝呢?
  于是事情就这样定了下来。
  闻尚书还觉得十分惶愧不安,又说可以追封那位莫姑娘一个位份,比如给个妃位,可以风风光光葬入皇陵。
  林珵摇摇头,苦涩地道:“罢了,给她个清静吧,她不需要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群臣见状只得依着他,只是心中各自都有些难过,深觉得大周天下对不起那个隐忍了一辈子的女人。
  礼部的一些官员甚至在想,大周那些严苛的户籍制度,是不是应该改一改了?
  奴籍之中亦有才能贡献出众者,岂能以贱籍而困住他们一世?
  男仆还有从军脱籍这一条路,女奴却只能被束缚在贱籍上,永无出头之日……
  群臣散去之后,楼侍郎跟着林珵走进后殿,急问:“皇上,娘娘她果真……”
  林珵笑了。
  楼侍郎一呆,忽然跟着畅声大笑:“皇上不擅说谎,这番诡计,定是娘娘教的!”
  林珵敛了笑意,微微摇头:“你同时骂了朕和小奴两个人,不怕朕生气?”
  楼侍郎住了笑,讪讪道:“皇上宽仁……”
  林珵的笑意便不再收敛,欢喜之余又有些得意,像个偷到糖果的孩子。
  楼侍郎想了想,试探着问道:“皇上是想让娘娘换个身份回来?此番在凤城,想必已经谋划周全了吧?”
  林珵含笑点头:“这也不是什么难事。只是这两天宫里还在清扫程氏余孽,朕不放心她回来冒险,还要劳烦你再照看她几天。她身上有伤,盯紧点不许她乱跑。”
  楼侍郎一一应下,顿了一顿又问:“玉真的事……”
  林珵笑道:“她若着急回去,朕就早些替她安排;只是朕琢磨着,她们姐妹也有多半年未见了,在宫中聚一聚也好。横竖如今兴风作浪的人没了,宫中也不再是什么龙潭虎穴。”
  楼侍郎连连称是。
  林珵看着他,又笑道:“朝中空出了一大片人,今年新入朝的那一批俊才可算是有了用武之地了。六部人员该如何调动,你回去好好琢磨琢磨,三日内给朕一个大概的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