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身世

  太和殿,此刻的气氛诡异得吓人。
  原本应该已经辞官在家的老相爷程敦文站在众人面前,老泪纵横。
  今日是大朝会,太和殿上乌压压站了一大片人。
  此时这一大片人中,有一小半在陪着程相爷抹眼泪,剩下的那一部分却齐齐攥紧了双拳,向程相爷怒目而视。
  一片“呜呜”的哭声之中,御史台有人站了出来:“这么说,先前的传言都是真的了?”
  “先前的传言”,自然是指“程相爷谋害皇帝意图造反”这一些。
  程相爷闻言,哭得更厉害了。
  刑部尚书转过身来,怒视着殿中没有落泪的众官员们:“你们是朝廷栋梁,十年寒窗翻烂了圣贤文章考出来的、金戈铁马脑袋拴在裤腰上挣出来的,你们不是市井中那些没长脑子的无知小民!那些无稽之谈,百姓相信也就罢了,你们竟然也信?”
  礼部尚书冷冷地道:“正是因为我们是十年寒窗考出来的、正是因为我们长了脑子,所以我们才信了!”
  御史大夫立刻接道:“正是!传言说程相爷在凤城安排了刺客刺杀皇上,如今程相爷就说皇上在凤城受了伤;传言说程相爷要谋朝篡位自立为君,如今程相爷就说皇上重伤不治已经驾崩;传言说程相爷在京城以北三四百里处埋伏了五万私兵,如今程相爷就说皇上是在京城附近晏驾,再有两三日便可回京……世上哪有那么多的巧合?相爷若说先前那些都是无稽之谈,您又如何解释您自己今天说的事处处都应了那些‘无稽之谈’?”
  程相爷抹一把眼泪,抬起了头:“本相问心无愧,因此不屑于为了避嫌疑而说谎。”
  礼部闻尚书横了他一眼,不客气地质问道:“程老先生,您不是已经辞官了么?为何仍要自称‘本相’?今日为何又穿朝服上了朝堂?这太和殿,是你一介布衣能来的地方吗?”
  程相爷气得胡须乱颤。
  刑部苟尚书忙道:“相爷自然是为了大周朝局安稳,前来力挽狂澜!宫中出了这样大的事,相爷若不来,谁来主持大局?你吗?”
  “我来主持有何不可?”闻尚书反问,“我乃礼部之首,新帝的登基盛典若不由我主持,难道该由你刑部来主持不成?”
  苟尚书气得跳脚。
  程相爷喝住了他,仍旧抹着眼泪向闻尚书说道:“新帝继位,盛典自然还是礼部主持的。只是……如今的问题是,该由谁来继位。”
  此话一出,朝堂上响起了一片冷笑。
  御史大夫怒喝道:“老贼放肆!且不说圣上是否驾崩尚无定论,即便确已不幸,圣上仅有一位皇子,这新君的人选难道尚有争议不成?难不成你想说,皇子年幼不堪大任,该由你程老先生来继位?”
  这句话明明白白地说出来,殿中众人俱是大骇。
  程相爷脸上哀戚的神情也险些没能维持住。
  还是苟尚书走过去扶了他一把,他才重新低下头去,擦了擦眼角:“如今京中流言纷纷,你们心有疑虑,也是情有可原……”
  闻尚书冷冷地道:“程老先生放心,只要你不生事端,大周天下就不会乱。我们会稳住朝局静等圣驾回銮,也会同心协力辅佐新君。您老人家年事已高又争议缠身,还是安心回家养老吧!”
  此话一出,附和者众。
  但与此同时,也有一些反对的声音从每个角落里嗡嗡地响了起来:
  “国不可一日无君,等圣驾回銮可就晚了!”
  “你会稳住朝局?你有那一言九鼎的本事吗?”
  “朝局动荡如此,除了程老相爷,还有谁能力挽狂澜?”
  ……
  这些当然是程相爷那一派系的人。今日是他们翻身的唯一机会,他们自然不会轻易放弃。不管众同僚怎么看他们,这场浑水他们都是一定要搅的。
  谁都知道今日必定有一方会死,当然还是让对方去死比较好。
  于是两边的争吵愈来愈烈,眼看便要打起来了。
  程相爷抬了抬手示意安静,其中一方立刻停下来退回了原处,另一方却愈发愤怒,恨不得用眼神杀了他。
  程相爷又抹了一把眼泪,叹道:“于大人说得对,宫中只有一位皇子,新君的人选原本不该有争议。只是……这位皇子,他来历不明啊!”
  “如何来历不明?!”群臣大惊。
  程相爷抹着眼泪道:“诸位大人可知道,如今的那位皇子并非六月生辰,而是三月初上生的?”
  殿中百官哗然,响成一片。
  有人高声叫道:“皇上与皇后娘娘九月初八大婚,皇子却生在三月初,这……间隔将将才六个月啊!莫非皇后娘娘她……”
  刑部尚书厉声断喝:“住口!皇后娘娘冰清玉洁,岂容你胡言乱语妄行诋毁!”
  程相爷摆摆手道“不知者不怪”,凄然解释道:“那位‘皇子’,其实并非皇后所生。他的生母是昔年谦王府的一名小婢,王府出事之后流落在外数月之久,直至帝后大婚之后才被皇上寻回养在宫中……”
  群臣算算皇子出生的时间,人人脸上都不太好看。就连闻尚书他们也开始窃窃私语起来。
  程相爷继续说道:“后来,那婢女难产而亡,皇上便命皇后娘娘收养了那孩子,直至六月间才记入宗谱,算作是皇长子……诸位大人请细算算,这位皇子的来历可靠不可靠?这江山交到他的手上,你我能否真正放心?”
  百官议论纷纷,朝堂乱成一团。
  吏部侍郎楼敬昔越众而出,大声冷笑道:“程相爷,您真是好本事,编排人编排到皇子头上来了!你说皇子生母死了?那么请你解释一下,昨日刑场之上的那个女子,她是何人?”
  群臣这才想起昨日是有个女子自称皇子生母的。大周只有一位皇子,到底是谁的话更可信?
  当下,素日与程相爷不睦的那一部分人又重新抬起了头,怒冲冲地质问起来。
  程相爷还待多言,楼敬昔又朗声道:“关于皇子、关于皇子的生母,下官不才,知道得比在场诸位都多些——皇子生母确实是谦王府婢女不错,可皇子的生辰却是在年前,腊月二十九的夜里!诸位大人可还记得今年正月,在宫门口哭诉喊冤的那个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