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7.围堵
那小厮吓得“噗通”一声跌在地上，跪坐在门口哭道：“老爷，真的出事了！牢房……牢房那边，打死人了！”
“打死人又怎么样？不过是贱民而已！”管家气得跺脚。
小厮一边哭一边摇头：“不是，不是！不是守门的士卒打死了贱民，而是刑部的秦侍郎听见动静过去查看，被百姓们打了个半死，现下就只剩一口气了！
“混账东西！”程相爷终于又气得站了起来，拐棍撑在地上微微发颤。
小厮慌忙又补充道：“已经去请大夫了，但是……那边说是不太好，谁都做不了主。那帮百姓像疯了似的，挨打也不怕，抓起来也不怕，闹出人命官司也不怕！”
说到此处，管家的脸色也跟着难看起来：“老爷，这样下去，京城要乱啊！”
“有本相在，还轮不到他们乱！”程相爷撑着拐杖，一步一步气势非凡地走出了门口：“备马车！本相出门！”
管家和几个小厮忙追上去伺候着，一个个心里紧张得要死，却是谁也不敢开口阻止。
总不能因为街上乱了，就拦着老爷不许出门吧？
别的不说，每天上朝总是不能耽误的。那么多天下大事还都等着老爷拿主意呢！
这两天闹成这样，上门来拜见的官员都进不来了，长此以往，外头的消息传不进来，人岂不是跟瞎了没两样了？
管家越想越觉得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所以再也没有劝阻半句。
程相爷出门的时候气势很足，但走到大门口、听到外面刺耳的谩骂声之后，他还是泄了气。
不能出去。
从这儿出去，别的不用说，一开门鸡蛋菜叶石头甚至牛粪蛋是少不得要一层一层地砸到身上来的。
他堂堂一朝宰相，断断受不得这等耻辱。否则，即便以后有翻身机会，他也没脸见人了。
正门走不得，他最终还是灰溜溜地在院子里坐上马车，由车夫赶着从下人走的角门里溜出去了。
程相爷在心里对自己说，能屈能伸，才有机会东山再起。这样的耻辱最多再忍受十来天，等那个不识好歹的皇帝死在外头的消息传回来，他即刻便力挽狂澜拥立小皇子上位，到时候他便是新皇帝的亲外公，新太后的亲爹，谁还敢骂他？
有了这个希望在，程相爷心里的底气足了些，听着路边不绝于耳的谩骂声，仿佛也没有那么难以忍受了。
不过，局势发展到这一步，让林珵活着对他而言就更加不妙了。马车一路往刑部大牢走，程相爷在车上想了一路，最终还是觉得，他应该再谨慎一些，多派几拨杀手出去比较好。
虽然对他而言两条路都是活路，但这第二条路明显不怎么好走啊！
一路心烦意乱地想着事情，等马车停下来的时候，程相爷迟迟没有回过神来。
这时守在大牢外头的百姓们却已经发现了这辆马车。
尽管出门前车夫特地谨慎地把车前挂着的“程”字木牌摘了，但百姓们本来也不是冲着程家来的。只要是敢到刑部这边走动的官员，他们都打。
于是刚刚下车的程相爷就受到了百姓们热情的“欢迎”。
这里早就没有烂菜叶臭鸡蛋了，只有百姓们不知从何处打来的一桶桶脏水，兜头兜脸地往人身上泼。
深秋天气，这可不是什么好事，还不如烂菜叶呢！
程相爷面前虽然有人护着，最终却还是没能逃过被泼一身水的命运。
尤其是后头有人认出了他，亮开嗓子喊了几声“程老贼来了”，于是百姓们就更加不要命地冲了过来，甚至已经不满足于拿水泼他了，一个个竟是要来同他拼命的架势，分明是想把他踩死在这儿，连自己的命都顾不上了。
程相爷被几个小厮护着站到马车上，扯着嗓子喊了几十遍“安静”，愣是没有一个人听他的。
程相爷觉得自己这辈子从来没有这么狼狈过。
最后实在没了法子，是刑部的人提了长刀出来在他面前站成一圈，这才阻住了汹汹而来的人群。
只是，喧嚣仍旧没有停下来。
“听我说！”程相爷抢过一柄长刀举在手中，扯开已经不十分嘹亮的嗓子吼道：“听我说！本相以人品保证、以四十年清正廉明的官声保证！官府绝不会冤枉一个好人！你们被人骗了……”
他的话尚未说完，已经有人脱了鞋子砸了过来。
角落里一个比他嘹亮十倍的声音喊道：“乡邻们别被这老贼骗了！他骗了朝廷一辈子、骗了天下人一辈子了，现在还想靠花言巧语哄住咱们，为的就是杀掉那些忠臣！排除异己！他还想把皇上杀死在外面！他想自己当皇帝！”
此话一处，百姓们又是轰然炸开了锅。
排除异己还不算，还想弑君自立？！
百姓们快要疯了。
一个老贼，想改朝换代！哪一次改朝换代不是百姓的一场浩劫？哪一次改朝换代带来的不是血流成河？
大周天下是林家的，不是他程家的！
百姓义愤填膺，任凭程相爷怎么呼喊怎么解释，再也没有人信他。
甚至，他此时待要退回去，也已做不到了。
千千万万的百姓也不知是从哪里冒出来的，竟将他来时的路堵了个水泄不通。程相爷站在马车上居高临下，看四面都是人，他竟像是被淹没在洪水中央的一座小岛上，再也没有了任何出路。
刑部的官员眼看着前头只有几十步的距离，想过来帮忙，却是力不从心。
何况他们自己也不敢出来。人人都知道，只要出来了，就是跟程相爷一样被包围的后果。
这样，怎么能行？
刑部那些士卒们不是没想过直接杀鸡儆猴，但先前被打到半死的秦侍郎已经给他们提了个醒：他们敢杀百姓，百姓也就敢杀他们，若是开了这个口子，今日恐怕要血流成河。
百姓们虽然手无寸铁——如果锄头铁耙不算‘铁’的话——但胜在人多啊！真要打起来，谁敢保证自己就一定不会死？
出于这样的考量，局面一直在这儿僵着，迟迟没有人敢说出一个“杀”字来。
可是，也不能一直这样僵着啊！
旁人还罢了，程相爷那么大把年纪了，被百姓们这样围着闹，还能坚持几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