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5.流言
但要想在稳住他的同时设法营救那些被关在牢里的人、还要用心把他手中的势力一点一点引出来灭掉，实在并不容易。
就连林珵自己也没有料到，这个决心下得如此轻易。
他要逼程相造反！
受够了在他手中委曲求全的日子，不如趁此机会搏上一把，说不定还能在死局之中拼出一条生路来。
幸而先前联络到的几名朝臣还算忠心，虽然未必完全明白他的心思，却还算照着他的安排去做了。
于是就在次日一早，各大茶楼酒肆点心铺子里同时爆发出了一个传言：
老相爷程敦文并不是忠臣！他趁皇帝御驾亲征不在京城的时机，设计构陷了朝中十多位忠臣下在狱中，折磨得半死不活！
程相爷在京城威望极高，只靠一句空话想说服百姓显然是不行的。
为了让这些传言可信，背后谋划之人用了不少心思。
他们搜集了狱中那些官员的许多故事，甚至还找了人来现身说法，使得整个谣言细节详尽，十分引人入胜。
比如，先前在狱中“畏罪自杀”的那个四品官员，是御史台的一名谏官。十多年前伪帝在位时，那谏官便曾经因为当时太后过于骄奢而犯言直谏，甚至不惜以头触柱，虽然后来救活了，却落下了头痛的毛病。传闻他也不是自杀的，而是在老贼严刑逼供时犯了头痛嚎啕不止，被老贼下令以钢针刺穿眉心而死。
比如，先前说是撺掇下属冲撞牢门的那个武官，年轻时曾是昭德皇帝御前的一名侍卫，曾多次以身为昭德皇帝挡刺客，身上大大小小的伤不下百处。
比如，有一个五品的小官，是京兆衙门的。那次例行在京城巡街时恰遇见一辆马车失控撞向了一个孩子，那个小官当时便扑了过去，孩子救下来了，他自己却被马踏伤，残了一条手臂。
比如，有一个在吏部行走的小官，先前在地方上做县令的时候遇上涝灾，那官员亲自带着县中衙役日日冒雨去视察田埂，亲自下手抬石头堵洪水，几次都险些被暴涨的河水冲走，待那场大灾过后，百姓几乎无有损伤，他自己两条腿却都泡烂了，养了两个多月才能下床。
……
类似的故事在每个人口耳之间传颂着，一桩桩一件件，未必件件与百姓有关，但却是件件都能看出一个人品质的优劣。
本来，寻常百姓是不得有机会同官员们打交道的。在百姓的眼中，所谓“官老爷”，通常给人留下的印象就是轿子、马车、家丁以及那一身象征着身份的官袍。
而随着那些故事的广为传唱，这种印象渐渐地变了。狱中那些官员在百姓们心中的形象渐渐立体、渐渐清晰高大起来。
原来那些也是人啊。是活生生的、有血有肉的、为国家和朝廷做过事的、对家人和孩子充满爱的人啊！
那么好的人，忽然在一夜之间被程相爷下了狱，真的没有内情吗？
如果说那些都是坏人，他们又为什么会做故事里的那些事？
如果那些都是坏人，为什么先前那么久都没有人查他们，偏偏在皇帝远征凤城的时候，一夜之间同时被下了狱？
可千万别说先前是皇帝在庇护小人，皇帝登基才一年呐，那些人当官多少年了？
程相爷若真是个好人，为什么不能把那些人的“违法乱纪”之事查清楚等皇帝回京决断，而是迫不及待地先将人给下了狱？而且还在狱中折磨死了人？
程相爷这个人，真的有大家原先以为的那么好吗？
百姓们被引导着，开始回忆程相爷为官这么多年以来做过的善事。
可是想来想去，除了他老人家每年寿辰前后在府外施粥以及逢年过节在府门口撒几笸箩铜板之外，就再也想不起什么了。
那些事怎么能叫“善事”哟，那不过是施舍罢了，不过是把京城里的穷人当狗一样扔几块啃剩的骨头罢了，怎么能跟被他关在牢里的那些有血有肉的人相比？
……
于是短短两天之内，程相爷在百姓们心中的形象一落千丈。
第二日的傍晚，那个死在牢里的官员的家眷坐了马车到相府，换上麻衣开始哭丧。
看热闹的百姓一层一层地围了过来，听着那些家眷们历数自家老爷生前的种种事迹，一个个听得热泪盈眶。
天黑的时候，不知是谁带了头，大家开始往相府的大门上扔烂菜叶子、臭鸡蛋，甚至还有趁乱扔石头的，砸得守门的小厮们抱头鼠窜。
如此一直闹了一个多时辰，围观的百姓们渐渐地散了，哭丧的人还在继续哭丧。
哭了一夜。
天亮以后，好奇心重的附近百姓们又来看热闹，却惊骇地发现哭丧的人不见了，地上只躺了两具穿着麻衣的尸体，血淋淋面目全非。
于是一场热闹又变成了人命官司，愤怒的百姓又开始拿石头砸门，还有那正义感强的，去纸马店里卖了好些纸钱来，一把一把地隔着墙往相府里面扔。
一直闹到了中午，程相爷由两个儿子陪伴着身穿青衣小帽出了府门，宣布这两天的事都是有人恶意构陷，门口的这两具尸体也并不是那个官员的家眷，而是两个早已饿死了的叫花子。
为了自证清白，他还特地叫人去太医院请了太医过来，当场脱了那两个死者身上的麻衣验证他们的身份。
可是没有人信。
骨瘦如柴又如何？官员的家眷就不能瘦吗？
看上去好像死了两天了？谁信你啊？你没看他们脸上都是血吗？
你说与你无关，那你又如何知道他们是叫花子了？
……
百姓们已经疑上了程相爷这个人，因此他无论说什么，都不会有人信的了。
眼看又一波烂菜叶子扔了过来，程相爷没法子，只得重新缩回门内，把大门关上了。
于是，这罪名算是证实了。
接下来，愤怒的百姓包围了大牢，不要命地一阵乱砸，撒泼上吊吵着要程相爷放人。
程相爷又不在，谁敢放人？
何况自古以来哪有百姓冲撞大牢要求放人的道理？这京城的百姓都疯了不成？
冲撞牢门的百姓，那还是百姓吗？那是反贼啊！
急怒之下，有几个莽撞的士兵开始责打百姓，于是民愤更烈，双方不要命似的打成了一团。
又是一番兵荒马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