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7.三更
他还是没有回头。
一路被禁军士兵连拖带拽地送进了皇城司监牢,莫小奴原本便已累得散了架的骨头再也直不起来,瘫在地上便直接睡了过去。
这个样子,倒闹得原本打算给她来个下马威的禁军将士们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皇城司的周提举听见将士们把前因后果一说,原本就沟壑纵横如同苦瓜一样的脸上不免就皱得更厉害了些。
一个禁军头领看着他这副表情,忍不住在他肩上拍了一把,又嘱咐道:“相爷的意思,你懂了没有?”
周提举慌忙点头。
程相爷的意思,他当然是明白的。虽然嘴上说是不宜用重刑,但皇城司折磨人的法子,又岂止是“重刑”?多的是让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手段!
可是,周提举之所以能坐在如今这个位置上,靠的可不仅仅是唯命是从。
人要有脑子。
宫门口,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当朝皇帝跑去为一个衣衫褴褛的女人落泪,一转眼又说是“认错人了”?
自己的女人,能认错?
不但周提举这样想,如今满朝文武,恐怕十个里头至少有九个会这样想。
这件事,里里外外都透着蹊跷呐!
莫小奴在地上睡到天黑才醒。
醒来才发现地上潮湿得厉害,自己身上那件古董似的破棉袄已被湿气浸透了大半,沉甸甸压得人难受。
亏得她身上原本穿着的棉衣都还在身上,否则似这样躺在这地牢里一日,只怕就要冻死了她。
这会儿清醒过来,她终于得空打量了一下自己的新住处,却发现其实也并没有什么可看的。
不外乎是泥墙铁窗稻草床,怎么简陋怎么来罢了。
莫小奴不知道等待着她的命运是什么。
严刑拷问?她不认为自己能熬得住。
但她也不认为自己有被严刑拷问的价值。程老贼明明就知道她的背后没有人,借着严刑拷问的名头折磨她一番倒还有可能。
正这样想着,牢门便开了。
莫小奴一看见那张苦瓜脸,便不由得打了个寒颤,本能地往墙角里缩了过去。
两个小吏各持了一盏灯笼站在门口,牢里立时就亮堂了起来。
周提举缓步进门,干咳一声,威严地问:“大胆刁妇,你可知罪?”
莫小奴看看他们三人手中都没有拿刑具,便大着胆子说道:“我无罪。”
周提举将那张苦瓜脸一皱,厉声喝道:“有罪无罪,可不是你自己说了算!”
莫小奴抬头向门口看了一眼,见那两个小吏眼观鼻鼻观心,好像完全不关心这边的动静,便稍稍地放大了胆。
她怀中原还藏着先前换衣的时候摘下来的几件零碎东西,趁此机会便悄悄地掏出一枚莹润的玉环来塞到周提举的手里,同时冷声说道:“有罪无罪确实不是我自己说了算,而是事实说了算。大人若是受了什么人的指使要对我屈打成招,或者是借着审问之名折磨我,那可就对不起您身上的这套官服了!”
周提举将那枚玉环握在手里,摩挲着温润的玉质,心里就更笃定了。
他不着痕迹地向莫小奴点了点头,将玉环揣进袖中,右手比了三个指头,同时冷笑道:“每一个刚进来的犯人都这么说,总要吃点儿苦头以后才乖。”
莫小奴心中大喜,面上却只装作愤恨的模样,一时再想不出别的话来说了。
周提举也不为难她,眯起了绿豆大的一双小眼往她脸上打量了一圈,便转身走了:“今晚你就好好等着吧,赶明儿相爷那边的人过来了,有你受的!”
这句话莫小奴也没答。她只管目送着那三人离去,心中怦怦乱跳。
今晚,好好等着。
三更。
若是三更时分有人要来杀她,周提举自然用不着特地向她提醒。
这么晚了过来见她,却不责骂不动刑,只为了向她比这么一个手势,不能不让莫小奴欣喜若狂。
林珵没有放弃她!
他虽身不由己,却还是在皇城司安排了人,甚至还能设计派人来救她——不论成与不成,只要他有这个念头,她也就知足了。
想到先前宫门前的事,莫小奴的心里不禁一阵发酸。
她知道他难,也知道他不好受。可是亲耳听到他说出那句“认错人了”的时候,她还是不免悲从中来。
直到此刻,这种悲苦的情绪才稍稍减弱了些。
他难,但在千难万难之中,他还是尽了他最大的力量,来保护她了。
她知道做到这些有多难,所以,她知足。
这一夜到底是不能睡了。
莫小奴蜷缩在那堆稻草上,听着自己的心跳,一点一点地数着时间。
什么时候才能到三更呢?
随着夜色渐浓,牢房的每一个角落里,都窸窸窣窣地响起了一些声音。
莫小奴倒也没有十分怕。
残冬未尽,虫蛇等物是不会出来的,只有老鼠这种可恶的小东西,不识趣地出来惹人心烦。
莫小奴虽没受过什么穷苦,却也知道这种东西多了也成灾。据说穷人家若是夜里睡得太沉,是有可能会被老鼠咬的。
幸好他原本也没打算睡,于是这一夜只能警醒地坐着,手里拿着自己用稻草编的一条绳子,听见有老鼠走近了便挥一下。
如此也不知过了多久,随着时间一点点流逝,倦意渐渐袭来,莫小奴的心里不免又紧张起来。
事关性命,说不悬心是假的。
更何况宫中还有林珵,还有愿儿。
林珵有多难她无法想象,至于那孩子……
那孩子认怀,一向不喜欢让生人抱,更不肯喝别人的奶。那些日子林珵心疼她辛苦,叫管叔到外面找过四五个乳母过来,没有一个能留下的。
如今到了程暄妍的手里,昭阳宫的人肯耐心照料吗?孩子可还肯吃饭?可还睡得安稳?
那么小的一个婴儿,落到程暄妍那样心思歹毒的女人手中,真不知要遭多少罪!
不想这个还好,一旦想起来了,莫小奴便觉得整颗心好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了,一下一下紧揪着疼。
她只能努力说服自己不去想,耳边却渐渐地仿佛能听到婴儿的哭声了,远远的,哭得揪心揪肺。
“愿儿……”她喃喃地唤着,忍不住泪落如雨。
正在这时,牢门口响起了“咔”地一声轻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