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6.夺子
大年节下，一位太妃悄无声息地死了，不停灵不发丧，悄无声息地拉出去葬了，也没有人敢议论。
相比之下，一个婢女生了孩子这种小事，就更没有人问了。
知道真相的昭阳宫和听香馆两处，上上下下嘴巴都严得很，竟连半点儿风声也没传出去。
于是莫小奴依旧住在听香馆的耳楼里，除了身边多个柳儿帮忙跑腿办事之外，一切都仿佛与从前并没有什么两样。
当然楼四小姐和几个亲信的宫人还是来得比先前勤了些。宫人们有时会喊莫小奴作“娘娘”，大多数时候却依旧喊作“芸姑娘”，她也从来不放在心上。
“名分”这东西，自始至终，她都没有很当一回事。
反正林珵一直在她这儿呢。
从年前一直到灯节，整个新年，林珵几乎就没有出过听香馆的门。这半个多月，除了下过一道旨撤换了太医院的院首、又派管越悄悄去杀了两个太医之外，他当真是半点儿正事也没干。
程相爷对此很满意。
皇后娘娘程暄妍当然是不满意的，但是林珵直说不愿见她，她一时居然也就没了办法。
毕竟自家老爹已经不许他去朝堂、宗庙、弘德殿和御书房了，若是后宫里再不许他在听香馆待着，他这个“天下之主”可当真是无处可去了。
于是前朝后宫相安无事，一直到灯节结束，风平浪静。
正月十九，便是开印上朝的日子了。
第一天照例又是个大朝会。
程相爷已经被满朝文武聒噪了整整二十天，这一次可再不好继续谎称皇帝病着不能上朝了。
于是这天一大早，胡春周三等几个小太监头一次闯进了听香馆，捧着朝服冠冕将睡得正香的林珵闹了起来，要扶他去上朝。
林珵很不情愿，磨蹭了半天才慢吞吞地走了。
无辜被吵醒了的小皇子愿儿不可避免地哭闹了一阵，连带着莫小奴也睡不好，只得心不甘情不愿地爬了起来，同金嬷嬷一起哄他。
柳儿还在楼下睡着，金嬷嬷便抱了小愿儿坐在莫小奴的床边，低声问：“那老贼，不会忽然对皇上发难吧？”
莫小奴擦擦眼角，懒洋洋地道：“既是‘忽然’发难，又怎么会被咱们料到？”
金嬷嬷闻言愈发忧心：“我先前从不知道当皇帝有那么辛苦，不但朝堂上要跟那帮老东西斗智斗勇，私下里也要……这些天看着皇上明里暗里费那么多心思躲那个老贼的眼线，我就觉得……”
莫小奴叹道：“他这不是不甘心当个傀儡皇帝嘛。他若是当真肯耽于后宫、不问朝政，这个皇帝自然可以当得舒舒服服的。”
这时小愿儿已经重新睡下了，金嬷嬷便没有再接莫小奴的话，准备抱着小家伙重新放回摇篮里去。
楼梯上却忽然响起了平缓的脚步声。
“是柳儿上来了吧。”莫小奴这样想着，心里却莫名地紧揪了起来。
金嬷嬷似乎也很紧张，竟下意识地抱着小愿儿躲到了床后。
来的果然不是柳儿，而是莫小奴万万没想到的人。
程暄妍。
莫小奴怔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忙装作行动不便的样子，“艰难地”挣扎着下了床，恭敬行礼：“皇后娘娘。”
直到她结结实实地跪了下去，程暄妍才长长地叹一口气，伸手虚扶了一下：“唉，妹妹，快免礼吧！”
莫小奴身边无人搀扶，因此又费了不少工夫才站了起来，躬身立在一旁。
程暄妍自己在主位上坐了下来，看着她，神色悲悯。
莫小奴猜不透她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只得试探着问：“皇后娘娘驾临，为何无声无息……这会儿充仪娘娘只怕还没听见动静呢。”
程暄妍淡淡道：“本宫只是来找你，自然不必知会她。”
莫小奴心中愈发紧张。
程暄妍抬头向四周环视一圈，眯起眼睛问道：“孩子呢？”
莫小奴迟疑着，不愿回答。
苗儿见状便在一旁厉声喝道：“娘娘问话，为何不答！”
莫小奴没办法，只得含混地答道：“睡了。”
程暄妍点点头，漫不经心地欣赏着自己指甲上鲜红的蔻丹：“睡了也无妨，抱出来给本宫瞧瞧。”
莫小奴自然不愿意，支吾了好一阵子才道：“他很不乖的，见了生人会哭，可吵了！我都时时被他闹得头疼！”
“你少啰嗦！”苗儿不客气地吼了她一句，“娘娘要看孩子，你也敢推三阻四？你是不是以为你生了孩子，就比皇后娘娘还尊贵了？你就可以不把皇后娘娘放在眼里了？”
莫小奴自然不敢承认这个，但此时要她把孩子抱到程暄妍的面前，她又是万万舍不得的。
僵持片刻之后，楼梯那边忽然有六个人高马大的太监齐齐走了出来，竟把她这一间小小的卧房挤了个满满当当。
这是在威胁了。
莫小奴毫不怀疑，如果她坚持拒绝，这六个人可以随时把她拎起来，从窗口扔出去。
今日来者不善！
果然，苗儿见她仍在迟疑，便冷冰冰地又补充了一句：“皇后娘娘要看你的孩子，那是给你颜面，你可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这个局面，不管是敬酒还是罚酒，她都不得不吃。
莫小奴无奈，低声叹道：“嬷嬷，抱出来吧。”
金嬷嬷也知道胳膊拧不过大腿，果然很快便抱了小愿儿出来，在程暄妍面前跪下：“小皇子给皇后娘娘磕头。”
程暄妍只看了一眼，之后便向身旁的婆子点了点头，显然对这个孩子并没有什么兴趣。
莫小奴正要松一口气，却见那个婆子快步走过来，弯腰伸手便要从金嬷嬷的怀中把孩子接过去。
金嬷嬷大惊失色：“皇后娘娘，小皇子是不肯给生人抱的！”
她话音未落，小愿儿果真又被吓醒了，张开嘴巴哇哇大哭起来。
程暄妍立刻拧紧了眉头，一脸厌恶。
那婆子却完全没有住手的意思，一手按住金嬷嬷的肩膀，另一只手便要去抓那个襁褓。
哪有这样抱孩子的？！
金嬷嬷又急又怒：“你们疯了！光天化日之下，竟要谋害皇子吗？”
见她不配合，程暄妍便向那几个太监使了个眼色。
六个人齐齐扑过来，将金嬷嬷结结实实地按住了。先前那个婆子顺势在她的胳膊上狠狠地拧了一把，粗鲁地将襁褓中的小愿儿抢了过去。
莫小奴身旁同样有两个婆子拦着，按着她的肩膀完全动弹不得。此时见孩子落到程暄妍的人手里，立时急得她又撕又咬，发疯似的剧烈挣扎起来。
旁边那个婆子一手按着她的肩，一手不知从哪里掏出一条白绫，递到了她的面前：“莫姑娘，是奴婢送您上路，还是您自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