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2.软禁

  是不是还存着别的心思,就连莫小奴自己也不知道。
  先前在昭阳宫,她是当真作好了失去双手的准备,没想到林珵竟会救下她,更不惜当面向程暄妍揭破了她的身份。
  说不感动是假的。
  如今,孩子也生下来了,也不用藏着掖着了。照理说,这个局面比她原本设想的已经好太多了。
  可是她的心里始终不能如从前那样全无芥蒂。
  她仍然无法忘记,在她咬紧了牙关决定要同他一起挺过去、哪怕遭天谴也在所不惜的时候,他说过一句“没有将来了”。
  那句话就像一把刀,在她毫无保留地信仰着他的时候,由他亲手执起,深深地扎进了她的心里。
  如今,那把刀或许已经拔出来了,伤痕也可能已经长好了,但受伤的地方仍在隐隐地疼着,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她:那把刀,存在过。
  莫小奴知道自己太过于记仇了。
  可她一向如此小心眼,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这一晚,她终究是没有理会林珵的百般示好,自己觉得累了,便只管睡了过去。
  第二日辰时才被孩子的哭声吵醒。金嬷嬷告诉她,林珵在她的床边坐了一夜,刚刚才起身上朝去了。
  对了,今天是年前的最后一个大朝会,六部九卿大大小小的官员,凡是在京城的都要上朝。对于皇帝突然多了个儿子这件事,不知那些官员会作何反应?
  这一点,倒是莫小奴想多了。
  事实上,朝中群臣并不知道这件事。
  因为在文武百官进朝堂之前,程相爷拦住了林珵,劈头就是一句话:“那件丑事,你要闹得天下皆知吗?”
  林珵没有答他这句话,只是神色漠然,无声地表达着他的愤怒。
  程相爷知道自己的话说重了,又或者是震慑的效果已达到,之后便换了和善的口吻,“语重心长”地劝道:“皇上应当知道,大周嫡庶之别,犹如云泥。先前伪帝窃国十八年而名不正言不顺,大半也是因为这个庶出的身份。如今您要给故人一个名分无妨,但皇长子无论如何不能记在莫氏名下,否则非但于皇上圣名有损,亦且无异于断送了这孩子的前程!”
  “程相错了,”林珵坐了下来,语气沉沉:“朕的长子,不论嫡出庶出,都是尊贵的。”
  程相爷叹口气,一脸无奈:“确实如此。但长子非嫡子,说出去总归不好听。且将来议定皇储之时,少不得又有立嫡立长之议,朝中宫中必定又要有一场纷争。——皇上自己便是从这种困顿之中熬过来的,难道您忍心在您的皇子身上看到旧事重演吗!”
  林珵默然良久,叹道:“朕无意立长子。待皇后产下嫡子之后,立嫡不立长就是了。”
  “皇上!”程相爷低吼一声,一脸恨铁不成钢的愤怒。
  这时已有内侍来报说百官们到齐了。林珵闻言便站了起来,沉声道:“程相所虑之事,朕并非不知,只是朕与皇后大婚才三个月,便是有心将皇长子记在皇后名下,只怕也是办不到的。”
  “此事不难,”程相跟着站了起来,“皇上可先瞒下皇长子降生之事,待皇后产下嫡长子之后,再将如今这位皇子记入宗谱,只说是次子便是了。”
  林珵脚下顿了顿,回过头来:“程相一向便是这样办事的吗?”
  程相爷胡须微颤。
  林珵低低冷笑了一声,看着他:“嫡庶之分不可乱,长幼次序倒可以随意更改?程大人,这般颠倒黑白,也不像是您老人家会做的事啊!”
  说罢,他不肯再理会程相的纠缠,迈步便要走进大殿。
  程相爷却猛然追上前去,跪倒在地拦住了他的去路:“皇上!如今您在朝中根基未稳,边关守将军心浮动,又有西梁诸国虎视眈眈,您可不要在此时自曝家丑……”
  “程相,你逾矩了!”林珵厉声喝道。
  程相爷凛然道:“为了大周安宁,老臣逾矩又如何?——周三,传旨!皇上龙体有恙,今日免朝!”
  “程敦文,你敢!”林珵勃然变色。
  程相爷却不怕他,自己扶着小厮的手慢慢地站了起来,昂然道:“请皇上体谅老臣为大周的一片拳拳之心,不要让老臣为难!”
  林珵还想叫住周三,却见那小太监看也没看他一眼,径直从门缝里蹭出去,传旨去了。
  程相爷微微躬身,恭敬地向林珵道:“皇上这些日子也累了,朝政杂事不敢劳您费心,少不得老臣再辛苦一些就是了。”
  “程相,”林珵怒极反笑,“你是要再软禁朕一次吗?”
  “老臣不敢。”程相爷的神态依旧恭恭敬敬,只是说出来的话却没有半点儿“不敢”的意思。
  林珵与他僵持许久,直到周三回来报说朝臣们已经散了,只有礼部尚书某某、户部侍郎某某以及定国公等人执意探病,不肯走。
  程相爷甩一甩衣袖,不慌不忙地道:“皇上放心,老臣自会安抚他们。”
  林珵许久没有答话。
  管越意识到局势不妙,急急从外面闯了进来。
  与此同时,数十禁军将士也随之破窗而入,拔刀出鞘。
  一时间,竟是个剑拔弩张的局面。
  僵持片刻之后,林珵低头一笑:“管叔,你做什么?”
  程相爷也“哈哈”笑了:“想必管侍卫是来护送皇上回宫的。”
  “不错,”林珵冷笑着,“朕偶感风寒,近日朝政之事便有劳程大人了。”
  程相爷低头躬身,一派恭谨:“老臣定不负圣上重托。”
  说罢,他仍旧带着温和的微笑,十分谦卑地倒退了出去。
  殿中数十禁军将士也跟着消失了。
  管越走过来扶着林珵,咬牙切齿:“那老贼——”
  林珵低低叹了一声:“走吧。”
  “皇上,”管越在他身边低声问,“还要忍他到几时?”
  林珵摇摇头,之后又苦笑起来:“朕本来想,同他撕破脸也就撕破脸了,朕又不怕他什么——可是他在宫中朝中俱是树大根深,朕怕万一有失手,后果不堪设想。”
  “是,”管越附和道,“为保万无一失,只得再忍他一阵。而且,若是在此时闹起来,小奴姑娘那里又不知要吓成什么样。”
  “她……”林珵的神色有些怅然,“如今即便不受惊吓,委屈却也是少不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