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1.不离
这股子力气其实是虚的，来时不知是怎么来的，去时也不会提前跟你打招呼。但莫小奴不知道这些，她此时只觉得自己精神头来了，孩子的希望也就有了，她也就更加不用心心念念想着死了。
可巧太医给她备下的这碗药汤里面加了好些催经下血的东西，原是为了让她血崩而死的，这会儿虽被她吐了出来，最初喝下去时的那股子冲劲却在。
机缘巧合之下，她腹中那个迟迟不肯出来的小东西，竟终于有了要活动的迹象。
于是，莫小奴和产婆以及帮忙的诸人都打起了精神，又忙乱了小半个时辰，终于随着一声响亮的啼哭，那个淘人气的小东西总算是落了地。
莫小奴只来得及听见一声“恭喜”，连孩子是圆是扁都不知道就睡了过去，仿佛刚才那个一身是劲的人根本不是她。
林珵欢欢喜喜地扑过来，就看见莫小奴昏昏沉沉地睡着，脸上全无半分血色，吓得他差点也跟着昏死过去。
金嬷嬷见产婆把孩子洗净包好了，忙抢过来塞到了林珵的怀里：“恭喜皇上，是位小皇子，母子平安。”
“母子平安”这四个字让林珵精神一振。他忙抱着孩子坐到莫小奴的床边，却怎么也看不出她哪儿“平安”了。
明明已经命悬一线了好吗！
两个大夫擦擦额头上的汗，齐进来伺候着，望闻问切十分殷勤。
林珵对他们赞不绝口，欢欢喜喜地吩咐了重赏，一回头却命人将他们开的方子直接丢进了火炉里，又向管越吩咐道：“你去宫外找名医开个产后调理的方子，亲自抓药回来让金嬷嬷熬给她喝，中间不许假旁人之手。”
管越知道其中利害，忙答应着，飞快地去了。
金嬷嬷有些不解，但知道林珵是信任她的，当下也不多问。
那边重赏了服侍的嬷嬷、产婆和听香馆的奴才们，这一番忙乱总算是有了一个圆满的收尾。
这时候也已是深夜了。
众人哭过笑过，这才忽然想起原先请的乳母也还没进宫。
先前火烧眉毛的时候，大家都忙着找产婆，这会儿孩子生下来了，才想起乳母这一茬。
这会儿再去找也来不及了，何况管越又在忙着出宫抓药的事，也没法子多长出两条腿来。
于是众人合计了半天，还是只得把那可怜的小家伙塞到莫小奴的怀里，让他自己找娘讨吃的去。
莫小奴正昏昏沉沉地睡着，忽觉怀里多了个东西动来动去的，瞬间就给吓醒了。
楼四小姐见她一惊一乍的，便毫不客气地嘲笑了她一番。
莫小奴听金嬷嬷又是心酸又是好笑地说了眼下的局面，也没法子，只得自己喂那小家伙，又忍不住骂了几声“讨债鬼”。
林珵见她醒来精神尚好，提着的一口气终于松了下去。
正要吩咐众人各自散了去歇着，太监周三却来禀道：“皇上，昭阳宫……皇后娘娘还在跪着呢，这会儿快三更了，是不是先叫她起来？”
“她？”林珵险些掩饰不住脸上的恨意，很费了一番功夫才装出疑惑的神情来：“皇后为何要跪着？”
周三忙赔笑道：“听皇后娘娘身边的人说，是因为自己觉得没有照顾好芸……莫娘娘，心里愧疚，说是定要等皇上降罪下来才能安心。”
林珵沉默地坐了一会儿，之后便平静地道：“你去传话，请皇后早些安歇吧。小奴的事，还是多亏她周全才保住了两条性命，朕对她只有感激的，岂有降罪之理？”
周三连连躬身答应着，又笑道：“这个道理，奴才们也都是劝过的，只是皇后娘娘自己心里过不去，还是要请皇上亲自去劝劝才行。”
林珵想了一想，又回头看看莫小奴，沉声道：“你去跟皇后说，朕走不开，叫她别让朕为难。”
周三闻言有些错愕，呆了好一阵子才不情愿地退出去了。
莫小奴喂好了孩子，见林珵仍在她床边坐着，便忍不住皱眉道：“皇后那里请你，你为什么不去？是生怕她还不够恨我吗？”
林珵向她伸出手，想把孩子接过来，莫小奴迟疑了一下，却交给了金嬷嬷。
林珵的双手落了空，不禁大失所望，又不敢表现出来，只得顺势抓住了莫小奴的手，讪讪道：“这一次实在辛苦你了，你不知道我吓成了什么样……”
莫小奴没有回应他的示好，只管定定地看着他。
林珵知道这是在等他的答复，只得叹道：“不管我今晚去不去见她，她都已经恨极了你。如今咱们的事揭破了，我也不必再同她唱那出戏，不如明明白白摊开来罢了。她往宫里安插的人，包括给你下毒的那个太医……我总要硬气一回，不能次次让他们踩着我的头办事！”
莫小奴见他心里有主意，便不再问了，也没表示关心嘱咐他谨慎行事什么的。
林珵见状自然是大为失落，忍不住又拉着她问道：“如今孩子也生了，还在生我的气？”
“我可不敢。”莫小奴偏过头去面向床里，闷闷地道。
林珵攥紧了她的手，紧张兮兮：“你说‘不敢’，那就是还在赌气了！你先前在我面前何曾有过‘不敢’的时候！”
莫小奴没有反驳他这句话，也没有解释，只是淡淡地道：“夜深了，我也累了，皇上请自便吧。”
林珵看着她依旧红肿的脸颊，叹了半天才道：“你还没给孩子取名字呢。”
莫小奴一怔，装睡都装不下去，只得转了回来：“取名字？那不是你的事么？”
林珵趁机向她露出一个笑脸，诚恳地道：“我希望你来替他取名。”
这倒是莫小奴先前从未想过的。她只当这几个月里，林珵早已给孩子取好名字了。
既然他不放在心上，那就由她来取好了。莫小奴想了一想，淡淡道：“那就取一个‘远’字好了。”
“有什么讲头吗？”林珵皱眉。
莫小奴不客气地回了句：“没有！你不喜欢，就重新给他换一个好了！”
林珵看着她，默然良久才叹道：“‘远’字不好。朕从未想过与你疏远，更不希望孩子长大之后与朕疏远。——换成‘愿’字可好？”
“皇上说‘愿’字好，那当然就好。”莫小奴连半点儿反对的意思也没有。
林珵看着她脸上平静的神情，心里只觉得发慌。
这孩子是她千想万盼才得来、千难万险保下来、又千辛万苦生下来的，可是生下来之后，她却并不曾与之亲近半分。
她只抱了那孩子一次，喂完奶就递给金嬷嬷了，甚至连孩子的小脸都没有仔细看一看。
她，是不是还存着别的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