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9.余生

  管越尴尬地搔了搔头皮,苦笑道:“重点就是,那个绣娘疑心九娘有了心上人,而且是个大人物,但具体是谁,她却也猜不到。”
  莫小奴叹一口气,重新躺了下去。
  金嬷嬷黑着脸道:“你这就算是‘有眉目了’?”
  管越愈发尴尬,捂着嘴咳了一声才道:“也不是只有这么点,还有一点不太靠得住的线索是,在绣房最后的那些日子,九娘时常提起安平公主,常向人打听她的性情、喜好……”
  莫小奴听得糊里糊涂:“所以呢?这又算是什么线索?”
  管越讪笑道:“确实算不上什么靠得住的线索。但是那个绣娘说,九娘性子冷淡,即使对主子们的事,也从未着意打听过。她口中频繁提到安平公主,极有可能是因为她的心上人与安平公主有关。”
  莫小奴听得糊里糊涂,只觉得心里“咚咚”乱跳,一时却又理不出什么头绪来。
  倒是金嬷嬷在一旁露出大喜过望的神色:“管侍卫,你……此话当真?”
  管越被她突如其来的热情吓了一跳,踉跄着向后退了一步才道:“都是那个绣娘说的,算不上什么证据。事情毕竟过去快二十年了,还要细细打听才行。我原想得空时去公主府查探一下,可是近来皇上身边也不算太平,一直没能抽出时间……”
  莫小奴怔怔的,糊里糊涂地点了点头。
  管越迟疑了一下,又道:“你也别抱太大的希望,毕竟时过境迁,安平公主的驸马也已经去世了十多年了。这件事,极有可能到最后也查不出结果来。若是硬要查,恐怕还得从公主的身上下手。——公主她老人家的性子,恐怕就连皇上也未必敢开口问。”
  莫小奴叹口气,平静地道:“若是不方便,就先不要查了。如今皇上根基未闻,你贸然跑到一位大长公主的府上去查陈年旧事,万一被人知道了,还不知又要生出什么风波来。”
  管越忙答应着,暗暗地松了一口气。
  这时金嬷嬷已忍不住,抹着眼泪“呜呜”地哭了起来:“姑娘可能是栾驸马的孩子……是驸马的,不是……是我猜错了、我猜错了……”
  “嬷嬷怎么了?”管越狐疑地看向莫小奴。
  莫小奴漠然道:“上了年纪的人,性子总是怪的。你不用管,快回去吧。”
  管越答应着,走到窗前又问道:“姑娘,关于您身世的事,要不要告诉皇上?春节前后安平公主一定会来宫中请安,若是皇上能得空试探她几句,也许会有线索。”
  “不必,”莫小奴淡淡地道,“这种小事,不必让皇上劳心。我前次也只是随便问问,并不是一定要知道答案。”
  “那好。没旁的事,姑娘早些休息吧。”管越答应着,照旧从窗口跃了出去。
  莫小奴见金嬷嬷哭得厉害,便自己起身关了窗。看见那几样小菜仍在桌上摆着,她便顺手收拾了,一齐倒进火盆里,将碟子整整齐齐地码了起来。
  桌面恢复整洁之后,莫小奴扶着肚子坐了回去,照旧捡起笸箩里没做完的那件小衣服,对着灯光缝了起来。
  金嬷嬷忽然扑过来,抱住莫小奴的腿,跪下便哭。
  莫小奴只得放下了针线,无奈地看着她:“嬷嬷现在就哭,是不是有些太早了?如今还什么都不确定呢,万一到时候发现我还是先帝的女儿,您是不是又要哭一场?”
  “不会了,不会了!”金嬷嬷抹着眼泪道:“九娘从来不关心别人家的事,肯定事出有因,这件事……这件事已经没有疑问了,总之……九娘,对不起,我对不起你……”
  她抽抽搭搭地哭着,说话也显得有些糊里糊涂,莫小奴不爱听。
  她厌烦地推开了金嬷嬷的手,神色冷淡:“嬷嬷心里认定的事,一向轮不到我说话,我也就不同你细究了。这会儿我也不知该说什么,你起来吧。”
  金嬷嬷只得站了起来,又低头抹泪:“姑娘,当初我实在是……一时吓懵了,所以才会犯了糊涂,万幸没有酿成大错,如今……您恨我也好、打我骂我也好,我……我都甘心受着……”
  莫小奴靠在软枕上,懒懒地道:“恨您?我可不敢。您是德高望重的老嬷嬷,您永远是对的。”
  金嬷嬷知她心里有气,不敢再多言,只得自己躲到角落里去哭。
  等她哭完了回来,莫小奴已经缝好了一只袖子了。
  金嬷嬷看着她,神情怔怔:“姑娘你……你怎么不哭?”
  “哭?为什么要哭?”莫小奴抬起头来,疑惑地看着她。
  金嬷嬷不敢答话。
  莫小奴等了一会儿,见她不答,便依旧低下头去缝衣服。
  其实,她知道金嬷嬷的意思。
  那么可怕的一桩嫌疑解除了,如今她几乎可以算作是劫后余生,确实应该有资格哭一哭的。
  可是,莫小奴哭不出来。
  她的眼泪,在前面的四五十个辗转难眠的夜里,已经哭完了。
  如今听到管越带来的消息,她心里是高兴的,却也只有一点点高兴而已。
  这一点点高兴,是为了自己未出世的孩子。
  想来,若是惹不到什么“天谴”的话,这个孩子应当是健康的吧。
  除了这个孩子,旁的人和事,她如今已经不愿意去想了。
  因此,虽然莫小奴自己也觉得应该哭一哭才应景,眼眶里却始终干涩,连一滴泪水也挤不出来。
  于是她顿了一顿,只得低下头去继续缝那件小衣裳。
  金嬷嬷却还是要哭。她站在旁边定定地看了莫小奴许久,终于又试探着凑了过来:“姑娘,这么好的事,您为什么不许管越说给皇上知道?依我看事实几乎已经可以确定了,说一说无妨的。皇上心里那么难过,早点告诉他,让他高兴不好吗?”
  莫小奴头也不抬:“为什么要说给他知道?我的身世,同他有关系吗?”
  金嬷嬷愣愣地站了一会儿,忽然笑了:“姑娘还在跟皇上赌气呐?得,您不说,明日一早我去替您说!”
  “那你还真是挺闲的。”莫小奴嘲讽地冷笑了一声。
  金嬷嬷讨个没趣,又讪讪的,不敢再多言了。
  莫小奴一直忙到了三更时分,那件精致的小衣裳终于做好了。她对着灯光细细地看了好一阵子,然后起身走到床边,跪坐在地上艰难地将它放到了床下的最后一个抽屉里。
  至此,床下的四只抽屉差不多都已经塞满了。这几个月,大小不一的衣服、鞋子、围涎甚至小被子,到底做了多少件,连她自己也记不清楚。
  粗略估计,大约应该够用到三岁了。
  至于三岁以后——
  她虽仍旧放心不下,却也管不了那么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