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4.献计
莫小奴也不追问，自己坐得累了，便斜靠在软榻上，眨着眼睛认真地看着他。
良久之后，林珵摇摇头，苦笑道：“朝中的事，说起来不外乎‘倾轧’二字而已。这一次是为了晋中赈灾的事。”
“晋中？”莫小奴先是听到了这个地名，之后又忙追问道：“是什么灾？”
林珵叹道：“说是夏天里先是闹了旱灾、又是闹了蝗灾，虽然灾后补种了秋稻，但收成又不好，如今已经有许多灾民流离失所。程老贼的意思是要朝中派人前往赈灾——当然，他举荐的都是他自己的人。”
“这种事也举荐他自己的人？”莫小奴不解，“赈灾不是苦差事吗？”
林珵摇摇头，冷笑起来：“是苦差还是肥差，还不是人自己说了算？他要朝廷拨下百万粮款赈济灾民，你猜猜这个数字能有多少落到灾民的手里？”
莫小奴自然猜不到这个。
林珵也猜不到，但这不妨碍他看透程相爷的心思：“让他的人去赈灾，拿着朝廷的钱粮中饱私囊，事情办不好，再引着百姓骂皇帝……到时候百姓揭竿而起，他又要说是皇帝失德才引起民乱！总之事情都是他在办，骂名都是朕来背！”
莫小奴皱着眉头想了半天，小心翼翼地问道：“现在，朝廷有钱吗？”
林珵看她一眼，苦笑起来：“你真不愧是替朕管了这么多年账的，一句话就问到了点子上！伪帝和那个妖妇窃国这么多年，大兴土木极尽奢靡，早已耗得国库空虚，哪里还有余钱？都是拆东墙补西墙！”
莫小奴看着他的脸色，试探着问：“灾情有多严重？不赈灾行不行？”
林珵忽然笑了。
莫小奴吓了一跳：“喂，这不是多大的事啊，你别气傻了啊！”
“我没傻，”林珵敛了笑容，“是那个老贼在把我当傻子耍！你想得完全没错——晋中是有灾，但倘若那样程度的灾都要朝廷大张旗鼓地去赈灾，那么如今需要赈灾的地方可不止晋中一处，只怕十处八处都有！”
莫小奴听罢，黯然良久。
林珵也疲惫地靠在椅背上，许久才叹道：“你没上朝都能把事情猜到个大概，那帮老狐狸岂有看不透的？可他们不是跟程老贼沆瀣一气就是在看朕的热闹，没有一个人站出来说句明白话！”
莫小奴摇头苦笑：“那是因为他们知道，自己若是说了明白话，就死了。”
这倒也是。
林珵攥紧了拳头：“所以，老贼就这样在朝堂上一手遮天，非要把这件荒唐的事定下来不可。等他的人带着钱粮出了京城，朝廷今冬也就彻底无钱过年了。到时候各地的赋税若再出点什么差错，朕就只能去求他！”
“这可不行！”莫小奴忽然坐直了身子，“一次这样、次次都这样，你的手里一直没有权柄，将来拿什么跟他对抗，总不能一直这么被他压着吧！”
“不错，”林珵咬牙道，“所以这一次朕不打算松口。他要磨牙，朕便跟他磨着，最多不过这样耗下去罢了！”
莫小奴用指尖乱七八糟地敲着桌角，忽然说道：“耗一阵子也好。等他没了耐心，你就跟他各退一步——你同意赈灾，但是要把钦差换下来一两个，他若不答应，你就继续跟他耗着！他总不能为了这件事废了你吧？”
林珵看着她，摇了摇头。
莫小奴知道自己说了蠢话。仔细一想，却又发现最先开始说蠢话的并不是自己。
其实，林珵说这件事要耗着，本身就是气话了。
朝中的事那么多，若是件件都由老贼一手把持，难道件件都耗着？
关系到老百姓的性命呐！
将整件事细细地想了一番之后，莫小奴忽然向前倾了倾身子，凑到了林珵的面前：“不能耗着，能不能从人选上做点文章？”
“你有合适的人选？”林珵调侃地问。
莫小奴一拍桌子：“有啊！晋中嘛，那是林珮的地盘啊！就让他去赈灾！他是老贼的女婿，你说派他去，老贼那一派的人不会太反对！”
“恭王？”林珵拧紧了眉头，“派他去？为什么？”
莫小奴眨眨眼睛，一脸无辜：“他对晋中比较熟悉嘛，晋中百姓也都知道他！如果事情办不好，百姓们直接就骂他了，至少不用舍近求远去骂皇帝！”
林珵一个没忍住，笑出了声。
莫小奴越想越觉得自己的这个提议很高明，又拍桌笑道：“而且，晋中是他的封邑，他必定不会眼看着百姓流离失所的，至少赈灾这件事他会用心；其二，他是亲王，是你的兄弟，这件事若是办不好，你骂他也不用太客气；其三，老贼防着他跟防着你一样，你就让他们两个自己去斗嘛……”
林珵听她开始一条一条细数派林珮去赈灾的好处，先是觉得十分好笑，后来却渐渐地生出了几分兴致来。
等莫小奴说完了“其三”，林珵便忍不住追问道：“还有没有‘其四’？”
莫小奴想了一想，抿嘴笑道：“当然有啊！其四，原先恭王府的家业都是他继承了吧？我估摸着他应该很有钱，你可以试试看能不能不动用国库，从他手中抠点钱用用！”
林珵本来以为她要说出什么高论，直至听她说出这样一番怪话来，他便只剩苦笑了：“又要人家办事、又要人家出钱？你当恭王是傻的？他能答应？他若是真蠢成这样，这皇帝也轮不到我来当了，老贼巴不得扶持一个比我更蠢的呢！”
莫小奴看着他，敛了笑容认真地摇了摇头：“你错了。你已经是最蠢的了，不会有人比你更蠢了。”
林珵目瞪口呆：“你说我……蠢？”
莫小奴调皮地冲他扮了个鬼脸：“对啊，很蠢！他不肯答应，你就想办法嘛！比如说，你就告诉他，赈灾也是生财良机，可以赚钱啊！”
“生财？”林珵皱眉，“你是说，让他尝试贷粮借粮给百姓，利息归他自己所有？”
“对啊！”莫小奴抚掌，“看来不蠢嘛，一点就透！”
林珵拧着眉头细想了一阵，忽然觉得此计可行。
其实，每次遇灾，只要不是绵延数省的极大灾难，通常都会有官员和商户愿意放贷给百姓的。只是朝廷往往会下令禁止这种私贷，以防引起纷乱。
但这种事也未必完全不可取。
林珮是晋中封邑之主，晋中越是安宁繁华，他得到的钱财便越多，他当然比任何人都愿意看到晋中平安。
所以，这件事交给他，他一定会尽心竭力，做到最好。
“你——”林珵笑了，看着莫小奴：“真是个属狐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