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3.打掉

  莫小奴听见说着她,就没再往外走,在门口站定了。
  林珵招手叫她回来,郑重地牵起了她的手,向金嬷嬷道:“小奴生在谦王府,自幼在我身边长大,与我相濡以沫,受了不少辛苦。在我心中只有她才是唯一的妻子,我只盼有一日能真正执掌权柄,废了那程氏恶女,将本该属于她的后位还给她!”
  金嬷嬷抬头看着莫小奴,脸上的神情竟似是有几分惊恐:“生在谦王府?家生子?”
  “是!”莫小奴笑得很坦然,丝毫不觉得奴婢出身有什么丢人的:“我是谦王府的家生子,本命叫莫小奴,我爹是府里的马夫!”
  “马夫,莫忠儿!他是你爹!”金嬷嬷尖声追问,脸色不知怎的竟有些发白。
  林珵皱了皱眉头:“她父亲确实是莫忠儿,母亲似乎是叫‘九娘’——怎么,嬷嬷认识他们?”
  金嬷嬷发出一声惊呼,竟跌坐在了地上,脸上尽是惊恐绝望:“九娘的孩子……你生在丙辰年春天!是不是!”
  莫小奴点了点头,愈发疑惑:“嬷嬷认识我娘?”
  “你……”金嬷嬷面色惨白,颤抖的手指指向莫小奴的肚子:“你怀的是皇上的孩子?”
  莫小奴被她的目光盯得有些害怕,下意识地向林珵的身后躲了一下。
  林珵便替她答道:“自然是朕的孩子。怎么,有什么不妥吗?”
  “自然不妥!”金嬷嬷惊恐地发出一声尖叫:“快把孩子打掉,打掉!”
  “喂,”莫小奴气得站了起来,“你疯了吧?我的孩子,辛辛苦苦怀了七八个月,你凭什么喊我打掉!”
  林珵的脸色也跟着难看起来。
  他放开了莫小奴的手,缓步走到金嬷嬷面前,蹲了下来:“为什么?朕和小奴的孩子,有何不妥?”
  金嬷嬷神情惊恐,连连摇头:“奴婢……奴婢不知道,皇上,这孩子不能留!您跟她……不行,这是……要遭天谴的啊!”
  “什么天谴?”林珵神色凝重,猛然抓住了金嬷嬷的手腕:“你把话说明白!”
  莫小奴扶着肚子走了过来,怒冲冲地道:“我看金嬷嬷是疯了!我是个奴婢怎么了?就这么被人瞧不起吗?若是奴婢跟主子有了孩子就要遭天谴,那这世上遭天谴的只怕也不止我一个!”
  金嬷嬷猛然抬起了头,厉声喝道:“当然不止你一个,还有你娘!”
  “你说什么?!”林珵脸色一沉,“小奴的父亲不是莫忠儿?”
  金嬷嬷急得直掉眼泪,浑身不住地发抖:“错了,错了!莫忠儿他一个太监,怎么可能会有孩子!”
  莫小奴呆了一呆:“什么乱七八糟的?你说我爹是个太监?那我是哪里来的?”
  金嬷嬷没有答话,林珵也迟迟没有开口,殿中诡异地安静了下来。
  只有金嬷嬷的身上发出“哒哒”的细碎的响声,细听上去才知道,那竟是牙关打颤的声音。
  许久之后,林珵站直了身子,重新攥住了莫小奴的手:“金嬷嬷,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吧。朕也算是死过几次的人,没那么容易被吓到。”
  金嬷嬷缓缓地摇了摇头,不肯开口。
  林珵拉着莫小奴坐下,低低冷笑了一声:“你该不会要说,小奴是父皇的女儿?”
  金嬷嬷脸上的汗“吧嗒吧嗒”地滴了下来。
  莫小奴拧紧了眉头:“什么乱七八糟的?你也疯了?”
  林珵没有答她的话,只是手上攥得紧紧的,疼得莫小奴险些哭出来。
  殿中静了许久,金嬷嬷终于匍匐在地上,哭道:“奴婢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金嬷嬷,”林珵定定地看着她,“说话只说一半才最吓人。如今朕已经不害怕了,你说吧。”
  “对啊,说嘛!”莫小奴拧着眉头不满地嘀咕道,“有什么不能说的?若我真是公主,那是天大的好事,为什么不能说!”
  “你闭嘴!”林珮重重地在她的手上捏了一把。
  金嬷嬷伏在地上呜咽良久,终于叩首哭道:“那时候皇上您还小……当初那妖妇扶持着自己的儿子继位,即刻便将您打发出去建府,最初那批奴才都是从宫里选的……其实人人都知道妖妇歹毒,跟您扯上关系必然凶多吉少,因此宫里的奴婢们都不愿意去。那时九娘是绣房的掌事,与奴婢最是交好……奴婢也不知是怎么的,她就突然自请离宫去谦王府伺候……”
  她说到此处便顿住了,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林珵也不催,握着莫小奴的手静静地听着,神色冷然。
  许久之后,金嬷嬷才又哭道:“奴婢知道的时候人选已经定下来,无可挽回了。奴婢去找九娘质问,才知道她不但要去谦王府做事,还要嫁给养马的太监莫忠儿。奴婢当时就觉得不对——九娘素日心气最高,常说此生宁可与世上最好的男子为妾为婢,也绝不嫁予俗人潦草一生……”
  莫小奴轻声嘀咕道:“这脾性倒像我,不愧是我娘!”
  林珵回过头来看了她一眼,见她面上只微微有些气恼,竟全无半分震惊惶恐之色,一时不禁又是喜欢、又是心酸。
  金嬷嬷定了定神,继续说道:“九娘出宫的前一夜,奴婢同她彻夜长谈,才知道当时她腹中已怀有三个月身孕。奴婢问她孩子父亲是谁,她却死也不说,只说若是留在宫里,迟早被那妖妇发现,到时候就必死无疑了!”
  林珵立刻追问道:“所以,你最终也不知道小奴的父亲是谁,对吗?”
  金嬷嬷迟疑片刻,点了点头:“奴婢确实不知,可是九娘既然如此恐惧那妖妇,只怕……”
  “金嬷嬷,”林珵沉声打断了她的话,“这种事,可不是靠猜测就能作数的!”
  “奴婢知道!”金嬷嬷哭道,“可是……绣房在内苑,平时就连侍卫也绝无往来,一年到头怕也见不到一个男子,怎么会……”
  林珵低低地笑了一声:“既然绣房在内苑,父皇又怎会到那边去?金嬷嬷,你自己吓自己就罢了,可把朕和小奴都吓了一大跳!”
  金嬷嬷哭着在地上磕了几个头,尖着嗓子叫道:“可是,九娘还说过,腹中孩子若能养活,将来贵不可言!”
  林珵默然良久,之后又笑道:“这句话朕喜欢。将来小奴要做朕的皇后,可不是正应了‘贵不可言’?”
  “皇上!”金嬷嬷仍是哭着摇头。
  林珵摆了摆手,示意她起来:“都是些陈年旧事,不值一哭!”
  金嬷嬷伏在地上呜咽良久,终于勉强撑着爬了起来,擦泪道:“可是万一……”
  “朕相信她不是。”林珵摇头笑道:“嬷嬷忘了,父皇宾天之前很是病了一段时日,龙体已经十分孱弱,进出都有人搀扶,又怎能有机会单独接触到一个绣娘、还侥幸留下了龙种呢?”
  金嬷嬷迟疑了一下,终于勉强收住了泪,只是随后马上又担忧起来:“可九娘是偶尔会往各宫里送绣品去的,未必不会见到皇上!不怕一万,就怕……”
  “没有万一!”林珵又一次打断了她的话,“朕相信父皇不是贪色滥情之辈!而且,你看小奴脸上可有半分与父皇相似?金嬷嬷,这样荒唐的揣测,以后再不许提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