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2.不疑
莫小奴明知她心里在想什么，只装作不知道，坦坦然地在她的卧榻上躺了下来，完全没拿自己当外人。
反倒是楼四小姐沉不住气，板着面孔开了口：“人家小丫头好歹也伺候了你几个月，如今她有难，你就忍心一口回绝了她？”
莫小奴吃着盘里的果子，漫不经心地道：“今日若是椿儿开口求我，我就算拼上命也会带他走。至于兰儿……”
“怎么，那丫头不忠心？”楼四小姐的脸色缓和了几分。
莫小奴摇摇头：“倒不是不忠心。只不过——她对林珮也是忠心的。这么久没见，我不至于凭几句话就信了她。你说她有难，依我看她也还没到山穷水尽的时候。如今程九儿不过是要拿她和茉儿立起威风来，总不至于要她们的命。既然不是要她们的命，我又何必掺和进去，给自己惹一身骚？”
楼四小姐无言以对，顺手抓起两只柑子丢了过来：“得得得，你说得都对！是我多管闲事了成不成？”
莫小奴闪身躲过，笑了起来：“也亏得你喜欢‘多管闲事’，否则我这会儿可早没命了！”
楼四小姐骄傲地“哼”了一声：“你知道就好！”
两人正笑闹着，外面忽然柳儿来报，说是老爷进来了。
身为父亲，楼敬昔几乎从不到女儿居住的院子里来，因此他的突然造访，倒闹得小丫鬟们紧张了一阵。
不过，她们很快也就释然了。
女儿再过三四天便要进宫，今后怕是一辈子都不能这样无遮无挡面对面地说话了。做父亲的心里惦念，来看一看当然是人之常情。
于是小婢们送上茶水便退了下去，要喊莫小奴时，楼敬昔却拦住了：“芸娘在这里吧。”
莫小奴答应一声，乖巧地在楼四小姐的身旁站了。
待小婢们走远，楼敬昔便忙起身行了个礼：“连日来多有冒犯，还请娘娘恕罪。”
莫小奴吓了一跳，忙过来搀扶：“大人这是做什么？是要折我的寿吗？”
楼敬昔小心地向后退了两步避开她的手，恭敬道：“娘娘身怀龙裔，再大的礼也受得起。倒是微臣家中众人不知，一向将娘娘当婢子看待，只怕以后少不得要折寿了！”
莫小奴听他说得有趣，忍不住笑了：“照这样说，那些坏心追杀我的人，岂不是当时就该暴毙？”
楼敬昔认真道：“他们长久不了的！”
莫小奴点点头，走到楼四小姐身旁坐了下来：“不错，他们长久不了的。”
楼敬昔依然在原处站着，恭恭敬敬。
楼四小姐看着别扭，忍不住皱眉道：“爹，你坐吧！”
楼敬昔责备地看了她一眼，沉声道：“娘娘面前，哪有咱们坐的地方！”
莫小奴“嗤”地笑了：“大人是不是忘了，四小姐才是真正的娘娘呢！我是做奴婢惯了的，以后进了宫也依然是四小姐的奴婢，您就不要守着那些奇奇怪怪的规矩了！”
楼敬昔闻言只得道了声“是”，勉勉强强地坐了下来，又向女儿训话道：“你虽是选了进宫，但你该知道这不是你的荣宠，是方便你照料娘娘的权宜之计！今后你若敢仗着身份对娘娘有分毫不敬，可别再说是楼家的女儿！”
“我知道！”楼四小姐不以为意，“你看她是肯吃亏的人吗？我若敢对她不好，她自己早扛大刀跟我干起来了，还用得着你帮她出头呐？”
“你！放肆！”楼敬昔气得直瞪眼。
莫小奴看着有趣，忍不住在旁掩口笑了起来。
楼四小姐向父亲眨了眨眼：“你看见了没？‘娘娘’也不是天上的神仙，你把她当娘娘，也得她长得像个娘娘才行啊！”
楼敬昔干咳了一声，板着面孔道：“在家里由着你放肆惯了，进宫以后不可如此！尤其是见着了皇上，你不可……”
楼四小姐不耐烦地打断道：“爹，进宫以后的事你就不用操心了！金嬷嬷知道我没个亲娘，早就把该嘱咐我的全都嘱咐过了，你也就甭叫你那位夫人来烦我了！”
楼敬昔迟疑了一下，终于放过了这个话题，又向莫小奴拱了拱手：“今日早朝后，微臣行得慢了些，有幸同皇上多说了两句话——皇上说，请娘娘千万放心，勿要多思多虑，以免伤身。”
莫小奴点了点头，淡淡道：“再难的时候都过来了，这些话也用不着他嘱咐我。我想，他的意思大约也是想借此告诉你们，不必多心多虑，程相虽强，咱们却也未必就怕了他。”
楼敬昔连忙起身应“是”。
莫小奴坐正了身子，叹道：“我实在没料到，当初侥幸闯到四小姐马前，不但捡回了性命，更承蒙楼家如此庇护。此前几番连累你们，实在令我不安。”
楼敬昔忙又躬身：“此是楼家之幸。楼府上下，皆以为荣。”
莫小奴摇头叹息：“先前的事便不说了，以后怕是还要继续连累四小姐一阵子。但是……我希望你们与我永不生分、永不相疑，就像此刻四小姐与我一样，不必猜、不必算，有什么心思当面说出来就好。”
楼四小姐笑嘻嘻地在她的肩上拍了一把：“你放心，我是不会同你生分的！你的就是我的，我的就是你的，咱们双剑合璧所向披靡，怕她程七儿何来！”
楼敬昔皱了皱眉，似要呵斥，看见莫小奴的脸上没有不悦之色，只得又打住了。
接下来不过嘱咐些“进宫之后加倍小心”之类的空话，楼敬昔只开了个头，就被楼四小姐不耐烦地打断了。
于是也只得就此作罢。楼敬昔向着莫小奴躬身长揖，之后便转身走了出去。
房中静了下来，楼四小姐忽然又攥住了莫小奴的手：“说也怪了，先前我觉得进宫没什么可怕的，怎么爹过来絮叨了一阵子，我忽然觉得有些怕了呢？芸娘，再过几天咱们就进去——以后再也出不来了吧？”
“是啊，”莫小奴长长地叹了一声，“要么老死在里头，要么就是别的死法死在里头。总之，是出不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