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临别
林珵跟着站起，默然良久，终于扬声叫了管越进来：“趁着这会儿人还少，你悄悄替我把小奴送到寿安宫——不，送到绛雪轩去吧！”
管越答应了一声，之后却又迟疑着问：“皇上是要安排小奴姑娘在绛雪轩长住吗？如今那边倒还算清静，可是毕竟离御花园太近……将来皇后和嫔妃们入了宫，只怕极容易撞见！”
林珵重重地坐了回去，捶床怒道：“绛雪轩也不行，那她应该住哪儿？老贼的爪牙无孔不入，偌大的宫城竟没有一处地方是朕可以放心的！”
管越一脸为难，显然同样没有想出个可以放心的地方来。
莫小奴看看管越，再看看林珵，心里一点一点地沉了下去：“宫里，没有地方可以安置我？”
林珵急急地攥住了她的手：“你先去绛雪轩住几天，待我想想办法……一定为你寻一个安全之处！”
莫小奴抬起头来，定定地看着他：“安全之处，能确保我和孩子无恙吗？”
林珵迟疑着，没有答话。
莫小奴又继续问道：“若真有那样的‘安全之处’，我在那里可以每天见到你吗？”
林珵避开她的目光，黯然道：“不能。小奴，如今这宫中除了管叔，我谁都不敢信任……”
莫小奴气急：“我不信！傀儡皇帝也是皇帝，我不信这宫里没有一个人肯投靠你！你说你在宫里没有信得过的人，那我就是你第一个可以信得过的人！今后我就在你身边伺候了，那老贼不会连你多使唤一个宫女都不允许吧？”
林珵摇摇头，欲言又止。
管越叹了口气，替他解释道：“从前福宁殿里都是宫女在伺候的。后来……有人深夜进来替皇上添茶，多说了两句话，第二天就掉进井里淹死了；有人一更时分还在替皇上磨墨，第二天就莫名其妙地吊死在了冷宫的树上；有一天下大雨，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宫女从外面回来淋湿了头发，皇上顺手拿布巾替她擦了两下，当天下午那孩子就死在了门外石阶下，脸上身上全是淤青……再后来皇上就把福宁殿的宫女都撵出去，只肯使唤太监了。”
“怎么会这样？”莫小奴吓得脸色都白了。
林珵将她揽进怀里，紧紧地搂住了，许久没有作声。
莫小奴只得又看向管越。
后者便叹道：“那位程七小姐性情高傲，不允许皇上沾染‘身份卑贱的女子’。程相很乐意纵容她这样的性子，所以宫女只要稍稍同皇上亲近一些，便必定难逃一死。皇上如今不能与那老贼对抗，只能步步退让。”
“岂有此理！”莫小奴推开林珵，又站了起来：“就没有人能治得了他吗？朝廷里只有他一个老臣吗？旁人都不管事？你今儿就大大方方地把我带出去，说我是你的人！我不信他还能当着朝中群臣的面杀了我不成？”
“小奴，”林珵抓住她的手，攥得死死的：“他虽不能在光天化日之下杀你，但暗中害死人的手段层出不穷，咱们赌不起。无论如何，我不能让他看见你！”
莫小奴回过头来，悲哀地看着他：“你这当的算是个什么皇帝啊！”
管越半跪下来，在旁劝道：“小奴姑娘，您就别让皇上为难了。还是先去绛雪轩住几天，慢慢再想办法吧。”
莫小奴摇摇头，挣脱了林珵的手：“老贼那样厉害，绛雪轩怕也不是安全之地，我不能把自己和孩子放在那样危险的地方！”
管越忙道：“所以皇上一直没敢想过要接您进来！如今最安全的地方其实仍是宫外那家客栈，只是……宫禁森严，如今我也没有把握能安全送您出去了。”
“宫外？”莫小奴想了想，苦笑起来：“想杀我的人那么多，宫外哪里就安全了？我真想不到……”
“小奴，”林珵忽然打断了她的话，急急问道，“老贼的禁卫将宫门守得铁桶一般，你是如何进来的？”
莫小奴心中灵光一闪，忙道：“我是扮作婢女跟着楼四小姐参加大选来的！对了，你可以把我送回楼四小姐那边去，待她落选回府的时候，我自然也就跟着出宫去了——楼家待我极好，将来若有出头之日，你记得替我还楼家的大恩就是了！”
“原来……是楼家，”林珵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我记住了。小奴，你且安心回去，我必定尽快除掉老贼，堂堂正正接你进宫！”
莫小奴强笑道：“如今这样，于我已是意外之喜了。那老贼狡猾异常，你切莫操之过急，免得他狗急跳墙。只要我们各自平安，我进不进宫……其实也没那么重要。”
管越忽然在旁笑道：“楼大人忠义，小奴姑娘由他庇护确实可以放心。只是——若那位楼四小姐能中选，其实也不错。”
“不行！”莫小奴立刻反对，“未来的皇后那么凶悍，楼四小姐若是做了妃子，岂不是会很惨？我不答应！”
管越见她急了，便向林珵打趣道：“皇上可要小心了，小奴姑娘听说楼四小姐可以中选，第一时间居然不是吃醋，而是替楼四小姐的前程担忧，这莫不是向着别人去了？从前可没这样的事，从前小奴姑娘满心满眼都只有您一个人的！”
他说得煞有介事，林珵终于也跟着笑了起来：“是啊，如今小奴心里有了别人了——幸亏是个女子，否则我岂不是要哭死！”
莫小奴白了他一眼：“瞧你这点儿出息！就算我心里有了别人，你难道就不能把我抢回来吗？”
“好，我记住了。”林珵附和着笑了笑，随后又黯然叹道：“你若能跟着楼四小姐留在宫里，我便能偶尔见见你的面；只是宫中毕竟不比外面安全，我又有些怕你留下来……其实楼四小姐能不能中选，又岂是我能决定的？”
“不是吧？”莫小奴怜悯地看着他，“你选妃，谁能中选也是那老贼说了算？万一选上来的都是你不喜欢的，那你岂不是很惨？”
林珵看着她脸上的表情，总觉得她有些幸灾乐祸，忍不住也学着她的样子不雅地翻了个白眼：“我一直很惨，你又不是不知道！”
“那倒也是！”莫小奴笑嘻嘻地拍了拍他的肩，“那就请皇帝陛下再接再厉，继续惨下去吧！”
“继续惨下去”也是一种祝福。
至少，要想长长久久地惨下去，就必须长长久久地活下去。
这时廊下远处似乎有说话声传了过来。林珵攥了攥莫小奴的手，马上又恋恋不舍地放开了，急向管越道：“不能再耽搁了，快送她出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