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见他
虽然莫小奴身上穿的是宫女的衣衫,但这个时辰宫人尚未起身走动,她这样贸然闯进来,仍然是十分突兀的。
小心再小心,还是被人发现了。
“站住!”一声断喝响在身后,吓得莫小奴打了个寒颤,整个人瞬间僵住了。
一队禁卫士兵快步奔过来,团团将她围在了中间,为首一人厉声喝问道:“做什么的?!”
莫小奴昂首挺立,神色凛然地迎着他们审视的目光:“相爷有件要紧事遣奴婢来回禀皇上,你们也要问吗?”
“相爷?”为首的禁卫眯起眼睛打量着她,语气已放软了:“可有手令?”
莫小奴不慌不忙地从袖中取出一枚寸许见方的印章来,递了过去:“事出紧急,没有手令,相爷只拿了这枚印章为证。”
那禁军首领接过印章打量了一会儿,又递给身边的人看了,之后有些迟疑地向莫小奴行了个礼:“姑娘有何要事,待卑职替您通传……”
莫小奴将眉梢一挑,冷笑起来:“若是有时间让你们一层一层通传进去,相爷何不等到天亮,自己在朝堂上说给皇上听?‘事出紧急’你们听不懂吗?!”
“姑娘息怒!”那禁军首领慌忙躬身赔罪,又向莫小奴道:“姑娘请随我来!”
莫小奴紧紧地跟在他的身后,并没有半点儿迟疑。
如此一直过了第一进大殿,走到了后面的院子里,那禁军首领才又躬身道:“姑娘恕罪,卑职只能送到这里了。”
“大人辛苦。”莫小奴敷衍地行了个礼,径直走了进去。
她的脚下走得很稳,掌心里却已经全是汗。
她一向畏禁军如虎狼,像今夜这样当着一群禁卫的面大睁着眼睛说瞎话,还是平生头一遭。
那方印章是她从前跟着林珮进丞相府的时候,从院中凉亭里顺手“牵”出来的。不是什么宰相大印,而是一枚“此心安处”的闲章,跟一幅没画完的泼墨牡丹图一起收在笔筒里的。
既是闲章,那就只能用作书画留记,毫无半分威慑之力。若非如此,也不至于那般大喇喇地放在凉亭里。
拿出这样一枚闲章来取信于人,莫小奴当然是很忐忑的。
幸运的是,她的从容自若震慑住了那队禁卫,这一关算是有惊无险地过了。
不幸的是,她通过这件事确认了一个事实:就连皇帝日常起居的福宁殿,也是程相爷亲信的禁军在守卫!
就连她这么个陌生的“小宫女”,只因拿出了一枚属于程相的私章,就可以令禁军毕恭毕敬引路进门,那程相要进林珵的寝殿岂不是连通传都可以省了,直接进门便可以?
这个局面,程相爷若有大逆之心,林珵岂不是要任人宰割?!
林珵他……他当的这算是个什么皇帝啊?
莫小奴越走越慢,心里像是裹了一团火,烧得浑身上下灼痛不已,每喘一口气,喉咙里都仿佛能冒出一阵烟来。
内殿正门已在眼前,只要迈进去,也许就能——
廊下黑影一闪,面前已多了一个人。
这一次,莫小奴没有害怕。
她挺起胸膛,直直地向那人迎了过去,压低了声音招呼道:“管叔,好久不见了。”
管越脸色微变:“你……你是小奴?!”
莫小奴咬住唇角,静静地看着他。
管越迟疑着向前跨出两步,竟然伸手来摸莫小奴的脸:“小奴……小奴姑娘,真的是你?”
莫小奴任他抚摸,察觉到他的指尖微微发颤,不禁皱眉。
片刻之后,管越猛然缩回手,无声地跪在了地上。
莫小奴心中愈发狐疑,又觉得有些心惊肉跳,忙跟着蹲下来凑到他面前:“管叔这是怎么了?”
管越摇摇头,随后竟然抬手擦了擦眼角:“没事,卑职是高兴——高兴!”
“高兴就好,”莫小奴扶着膝盖,慢慢地站了起来:“我还以为你要继续假装不认识我呢!”
管越站起身来,又扯袖子擦眼:“上次的事,不是故意瞒你……唉,我跟你啰嗦这个干什么?你快进去吧,进去看看他!”
莫小奴看着眼前高高的门槛,一时倒有些发愣:“你让我进去?你就不怕我是来杀他的?”
管越脸色一变,随后又苦笑着摇了摇头:“姑娘,卑职年纪大了,经不得吓,您就别逗我了!”
莫小奴见他神色不似作伪,心中又添了一重疑惑。
但这会儿也顾不得多想了。
她深吸一口气,径直迈步进门。
这是内殿的第一道门,后面还有第二道、第三道。
过了三道门,再转过一道屏风,便是皇帝林珵的寝居了。
可是莫小奴没有转过那道屏风。
因为此刻那道屏风上影影绰绰,正映着一道人影。
身形高大,却并不十分挺拔,仿佛带着几分颓丧之气,不知是因为病痛,还是因为悲伤。
如今他身为帝王,忧虑或许有之,悲伤却大可不必了。此刻这般形容,想必是昔日旧疾未愈的缘故吧?
这画面、这场景,几乎与昔日在谦王府时一模一样。
莫小奴险些忍不住要冲进去抱住他,全靠双手死死抓住博古架,这才生生忍住了。
她在看。
看着那个曾经熟悉、此刻也依然熟悉的陌生男人,像从前一样彻夜难眠,站在灯前徘徊伤感,影子映在屏风上,入她的心、入她的梦。
四更时分,酣眠太晚,上朝太早。
这个时辰,他醒着。
当了皇帝,可不比从前清闲了。似这般熬夜伤神,身子能受得住吗?
莫小奴站在屏外静静地看着,心中百般不是滋味。
这时,屏内忽然响起了一声低低的叹息。
紧接着,屏风上的影子不见了。
莫小奴凛然一惊,随后想起自己并未听到脚步声,想来林珵并未往别处走动,多半是坐下了。
天快亮了,他也该再眯一会儿了,否则接下来这一日的事,即便他做不得主,也少不得要吵得他头疼……
莫小奴正这样想着,耳边却听得一声低低的呜咽,压抑而沉闷,仿佛是从自己的心里响起来的。
谁在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