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傀儡
男人下意识地向前闯了一步,之后又慌忙后退,急急开口:“难道你是……”
“别说!”莫小奴打断了他的话,“你若是说出来,今日不论我死与不死,你都是死罪。”
黑暗之中,寂静持续了很久很久。
久到两人的眼睛都已经渐渐地适应了黑暗,那个男人终于哑声叹道:“可是,先帝……先帝驾崩已近两月了啊!”
“是‘伪帝’。”莫小奴提醒他。
男人默然良久,忽然单膝跪了下来:“卑职冒犯姑娘,罪该万死!”
莫小奴微微一怔,苦笑起来:“你可别这样。如今旁人都在追杀我呢,你倒要给我行礼,让人知道了可没你的好果子吃!”
男人慢慢地站了起来,迟疑道:“对姑娘而言,宫中确实危险重重。卑职斗胆,愿护送姑娘出宫!”
“我不出宫了。”莫小奴找到一张铺满灰尘的椅子,坐了下来:“禁军无处不在,躲在宫里是死,出去仍然是死,我何必白费这番工夫!”
“这样也好,”男人立刻接道,“其实宫中无人居住的宫苑甚多,比如这玉粹轩便是废置已久。姑娘大可在这里住下来,只要深居简出,便不会轻易被人发现。”
莫小奴伏在桌上,狐疑地看着他:“你劝我在这里住下来?为什么?方便你去向弘德殿那位报信邀功吗?”
“当然不是!”那男子忽然急了,“你一个无辜女子,又怀着身孕,我怎会拿你的性命去邀功?我陆景清岂是那般灭绝人性之辈!”
“陆景清。”莫小奴将他的名字重复了一遍,仍旧看着他:“你身为宫中禁卫,应当知道‘忠诚’才是第一等大事,‘人性’反倒要靠后。你为了‘人性’不伤我性命,难道便不顾‘忠诚’了吗?”
陆景清默然良久,似在思索。
莫小奴静等片刻,又不咸不淡地问了一句:“莫非,你是先帝的人?”
陆景清摇摇头,沉声道:“卑职不是谁的人。只是在卑职看来,第一等大事是‘人性’,第二才是‘忠诚’。”
这句话,他说得十分郑重。莫小奴倒被他说得心里颇不是滋味,怔忡许久都没有回过神来。
后来还是陆景清叹了一声,劝慰道:“虽然艰难,但活着总会有希望的。姑娘您也不必太过忧心……”
莫小奴摆手止住他的话,摇了摇头:“我不忧心。今日多谢你手下留情了,你若果真不想杀我,这便忙你的事情去吧。”
陆景清迟疑了一下,顿足道:“天亮之前我还有一趟差事,这会儿确实该走了。姑娘若是不方便出门,我明日便带些衣物饮食过来看你。”
莫小奴胡乱答应着,并不放在心上。
陆景清道了声“告辞”转身离去,将到门口时却又停了下来:“如今的新帝只是个傀儡,那些杀伐决断的事大多都是程相在一手把持。姑娘即便心中有怨恨,也请不要轻举妄动,以免……惹来杀身之祸。”
莫小奴答应了,缓缓站起身来,行了个礼。
陆景清慌忙还礼,端端正正并无一丝敷衍。
莫小奴却在目送他离开之后,第一时间便从后门离开玉粹轩,快步向附近另一处荒僻的宫苑走了过去。
这个陆景清,看上去是个没有什么城府的烂好人,但也未必完全不可能是个心机深沉的阴谋家。她要做的事还没有完,没道理拿自己的命去赌一个陌生人的“人性”!
夜色沉沉,莫小奴脚下走得飞快,心里却仍在想着那个奇怪的、爱管闲事却又过于心慈手软的禁军士兵。
这世上的人,凶狠与仁慈、善良与奸恶,竟会有那么多不同的样子。即便是同一个人,也可以在很短的时间内改头换面,陌生得让人害怕。
林珵,他原本是一个比陆景清更仁慈、更善良的男人啊。他在谦王府见惯了生死,对底下的奴婢们温柔而宽容,即便下人犯错,他也从未有过任何苛责……
他到底经历了什么事,怎么会在短短一两个月里摇身一变成为皇帝,又怎么会狠心到对怀着身孕的她痛下杀手?
心痛之余,莫小奴又忽然想到了陆景清的一句话:
“如今的新帝只是个傀儡,那些杀伐决断的事大多都是程相在一手把持。”
在她故意模糊的回答误导之下,陆景清已经把她当成了先前那个伪帝的人,因此这句话应当是在劝她不要怨恨新帝、同时也在提醒她不要因为怨恨而做出什么冒失的事来。
可是听在莫小奴的耳中,这句话中透露出来的最重要的信息却是:林珵只是个傀儡。
这句话,先前林珮也曾说过。
但同样的话从禁卫军口中说出来,意义便全然不同。
林珮知道的是朝堂上的事,陆景清知道的却是宫中的。
如此说来,那个程相爷非但在朝堂上能够一手遮天,这宫中的事也可以由得他恣意妄为?
若是这样,那先前禁卫军追杀她的事……
莫小奴自己也知道不该心存幻想。可是与林珵朝夕相处那么多年,那个男人原本就是她心中信仰一般的存在,她如何能不心存幻想!
这趟进宫,原本就是为了飞蛾扑火而来,就算最后只是一场空,她也认了!
想至此处,莫小奴没有再往冷宫深处走,而是转身折进一条小巷,径直往福宁殿方向而去。
宫中的路径,她已记得滚瓜烂熟,完全不担心会走错了路。
再往前走,视野之中重新出现了灯笼,同时还能远远看到禁军将士提灯巡夜,先前的荒僻寂静已不复存在。
有了人迹,也便有了危险。
莫小奴却不退缩。待禁军走了过去,她便从阴影之中走出来,仍旧坚定地去往福宁殿的方向了。
那个人就在这座宫城里,只要想见,总能见到的。
“林珵,不知你还愿不愿意看到我?”莫小奴喃喃低问一句,拢一拢身上的衣袍,加快了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