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了断

  林珮微微挑眉:“大周皇室惯例,皇子成婚须以内廷银作局所制尖刀一柄为聘,以示不忘先祖创业之难。这是只属于皇子正妃的殊荣,你竟不知道?”
  不待他说完,莫小奴已经呆住了。
  脑海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却总是欠着那么一点儿火候,不能豁然开朗。
  那柄尖刀,林珵常常拿在手中把玩,剖瓜果、割熟肉甚至平时削木头雕小人玩都用它。
  她一直以为那只是一件寻常的玩意儿罢了,就像府中常见的那些瓶瓶罐罐一样。
  后来到了她的手里,她也用得很顺手,从来不曾爱惜。——可那东西是什么时候到她手里的,她却已经不记得了。
  一柄尖刀而已,怎么会有那样一层含义……
  莫小奴心中乱七八糟地想着,忽然又自嘲地苦笑起来。
  林珵自从三四岁上出宫就府,之后就再也没有同任何宗室中人亲近过了。那柄尖刀的意义,他怎么会知道?
  他若是知道,那样重要的东西,怎么可能顺手就给了她!
  已经自作多情了那么久,如今好容易醒了,难道还要再为一柄尖刀重新陷进去吗?
  想至此处,莫小奴愈发悲从中来,一时竟完全忘了害怕,向着林珮嘲讽地笑了:“王爷还真会说笑话。那尖刀既然是属于皇子正妃的殊荣,我一个小小婢女哪里当得起?不过是谦王府出事的时候它正巧在我手里罢了,这又能说明什么呢?它若真是身份的象征,那我今日便拿着它去闯太和殿,兴许还能给自己换一个皇后的宝座回来?”
  林珮漫不经心地把玩着手中折扇,意态悠闲:“如今是不成的了。如今他做了皇帝,自然要选名门嫡女为皇后。但在当日当时,他囚居王府朝不保夕,年逾弱冠却从未有人为他安排婚事。那种境况之下,他自知今生娶妻无望,便在婢女之中择一可心之人许下终身之约,勉强为自己留下一脉后嗣,也不算什么奇事。”
  莫小奴被他说中心事,只觉得心中一阵热一阵冷,自己也不知究竟是何滋味。
  林珮向她的腰腹位置看了一眼,怜悯地叹了一口气:“好像已经开始显怀了。可怜啊——”
  “我不是……”莫小奴有心否认,却忽然觉得疲惫已极,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否认什么?说腹中不是林珵的孩子?
  林珮何等精明,这种谎话哪里骗得了他!
  黯然良久之后,莫小奴苦笑着摇了摇头:“别说他没有那个心思,就算曾经有过——那又怎样?如今他正安排了禁卫军在四处追杀我呢,你把我杀了,岂不是正合他意?”
  “他在追杀你?”林珮一愣,脸上终于现出了几分意外之色。
  莫小奴已经无力坐着,干脆侧身往竹榻上一趟,算是认命了。
  林珮忽然冷笑起来:“难怪你大清早出现在这种偏僻地方。本王还以为是那贼又要耍什么新花招,原来这次不是针对本王,而是狡兔死走狗烹了!”
  “兔死狗烹”这四个字实在刺耳,莫小奴却无力辩驳,只管躺着发呆。
  却见林珮忽然坐正了身子,冷笑道:“也是。如今他已做了皇帝,皇长子当然要由身世清白高贵的嫔妃来生。若是将来的太子托生在一个小婢女的肚子里,那可真成了终身之耻了!”
  莫小奴下意识地按住小腹,只觉遍体生寒。
  林珮眯起眼睛看着她:“这么说,如今杀你确实已经报复不到他了。”
  莫小奴已经没有力气高兴,心中却还是稍稍地放松了几分:“所以……”
  林珮移开了目光,摇头道:“没有‘所以’,就算报复不到他,你依然要死。”
  “为什么!”莫小奴不服。
  林珮嘲讽冷笑着:“先前你煞费苦心地混到本王身边来,百般辛苦为他铺路,终于帮着他将本王踩在了脚底下,怎么如今事成了,还不许本王报复一下?”
  莫小奴气急,忍不住又坐了起来:“我没有!我先前都不知道他还活着,如何会帮他害你!再说……你们搞那么大的事,又岂是我一个小女子能搅和得了的!”
  林珮不慌不忙地想了一阵,又笑了:“你谋算过本王也好,不曾谋算过也罢,总之你是他的人这一点是不会错的。本王如今奈何不得他,杀他一个孩子出出气还是可以的。”
  “你!”莫小奴一时语塞。
  林珮重新打开折扇悠闲地摇着,又补充道:“何况本王也不是为了杀你。”
  莫小奴想了一想,黯然道:“是,你先前说,要借我的命一用。——我可否请教一下,我的命有什么用?”
  林珮点了点头,有一下没一下地扇着扇子,悠悠地道:“程相,他是太得意了。拥立之功,权倾朝野。林珵虽说是个傀儡,但终究已坐上了那个宝座。他们两个沆瀣一气,旁人便再也没有了机会。你说,如果你死在了程相的手里,他们两个会不会生出嫌隙来?”
  “不会啊!”莫小奴觉得他这话简直莫名其妙。
  林珮却向她一笑,微微摇头:“你不明白。即便林珵如今要杀你,你也依旧是他的人。你死在谁的手里,林珵就会恨上谁。这种仇恨,初时或许看不出来,但随着时日增长,他每想起你一次,对那个凶手的恨意便会增加一分……”
  莫小奴至此才算是完全明白了:“所以,你是想杀了我,嫁祸到程相爷头上?”
  林珮抚扇一笑:“莫姑娘果然聪慧!——如今话已经说明白了,是你自己动手,还是本王送你一程?”
  生死关头,莫小奴终于又恢复了几分精神。
  却依旧束手无策。
  这是在林珮的府里啊!他是王爷,他是主人,所有的家丁奴仆尽皆听他使唤,她如何能逃得出他的手掌?
  甚至,他其实根本用不着召唤奴才们前来。以她如今的体力,单靠他自己的一双手,也足够杀死她两百遍了!
  莫小奴越想越觉得眼前只有死路一条,不禁急得额头上冒了汗。
  林珮定定地看着她,脸色渐渐沉了下来。
  “铮”地一声轻响,是他拔出了腰间的佩剑。
  他并没有自作聪明地将佩剑丢给莫小奴让她自行了断,而是中规中矩地攥紧了剑柄,缓缓起身向莫小奴走了过来。
  只要,剑刃割破喉咙,或者剑尖刺穿心脏……
  莫小奴死死地盯着那道寒光闪闪的剑刃,周身寒毛倒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