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情愿
莫小奴俯伏在石狮子后面,一直躲到了后半夜。
确定宫中不会有人出来了,她才敢挪动着僵硬的双腿,沿着墙角慢慢地溜出去,拐进附近一条不起眼的民巷。
接下来,却完全不知道该往何处去了。
只能继续逃亡,像从前一样,靠天,靠命,靠自己的这双腿,从禁军刀下抢回这两条命来。
除了夜里的风稍稍清凉了一些之外,所有的场景都似曾相识。
——又或者比从前更加凄惨了些。
从前至少还有一个人、有一件事可以支撑她熬过去,可如今却恰恰是那一个人,想要她的命。
莫小奴想不通,也不敢去想了。她只能在小巷之中躲躲藏藏,不但要避开马蹄声,还要避开所有的人。
此时再想起那晚管叔救她出相府的事,莫小奴忽然想到了另外一种可能:
救她,会不会只是管叔一个人的主意?
管叔不肯露脸、不肯承认自己的身份、不肯提林珵的事,会不会是因为从那时候起,林珵就已经打算除掉她了?
这个猜测让莫小奴不寒而栗。
她却没有办法向任何人求证。
此时的任何猜测都无法求证。莫小奴思来想去,似乎连怨恨的力气都没有,只能缩在墙角自怨自艾。
如今,城门也没有从前那么好出了。她不敢往城门那边去,只好继续朝巷子最深处乱走,指望着那些骑马的禁卫不会走到这种地方来。
民居的巷子有时是极窄的。莫小奴找到一处死胡同,似乎是什么大户人家的后墙,角落里堆着许多柴草,很容易遮挡外面的视线。
倦极了的莫小奴终于抵不住困意的侵袭,一头扎进柴草堆,几乎是立刻就睡了过去。
夜风微凉。
再醒来时,不远处却有说话的声音。
也许正是这突兀的声音,将她从睡梦中惊醒过来的。
莫小奴竭力往柴草深处蜷了蜷身子,屏住呼吸细听外面的动静。
只听一个男人的声音说道:“真是晦气!大家一样都是有功之臣,凭什么他们喝酒吃肉,咱们就得大半夜不睡觉满城给他抓刺客!听说还是个会飞檐走壁的女贼……”
另一人笑道:“哪有那么夸张!她要真会飞檐走壁,也就不用在宫门口露脸了,直接飞进宫城去刺杀皇上得了!”
第一个人冷笑道:“谁知道她是什么路数!咱们这位皇上,登基第一天就被女刺客惦记上,也算是闻所未闻了!”
莫小奴听到此处再无疑问,确定了这两人就是来捉她的,一时愈发紧张得大气也不敢出。看见一角衣带拖在外面,她也不敢伸手去碰了。
这时外面第二个男人又“哈哈”一笑:“这个女刺客的来历,我倒是听上头提了一嘴。说是从前谦王府的旧人——谦王府嘛你知道的,所有的奴才都是那老妖婆安排的,下毒、暗杀,都是他们的事!那些女婢更是一个个娇娇娆娆的,一味地引着咱们皇上不学好!”
“哦——”第一个男人拉长了声音,意味深长地笑了一笑:“你倒说说,什么叫‘不学好’?那些女子怎么‘引着皇上不学好’了?”
莫小奴心头发颤,手上一时不留神,一根细细的树枝“啪”地一声被她折断了。
“什么声音?!”外面两个男人齐齐叫了起来。
莫小奴自知逃不出去,便依旧缩在柴堆里不敢动。
脚步声渐行渐近,是那两人一起走了过来。
莫小奴听见他们的脚步声停在了柴堆前,吓得几乎立时便要昏死过去。
片刻之后,外面第二个男人的声音说道:“柴火堆里,不是老鼠就是蛇虫。咱们走吧!”
之后响起的却是“铮”地一声轻响,接着第一个男人的声音近了:“遇上蛇虫还是好的,万一惹上了黄大仙儿,那才叫造孽呢!我总觉得这巷子里鬼气森森的,咱这差事,真不是人当的!”
他一边说着话,一边拿手中长剑胡乱往柴草堆中刺了几下,随后“唰”地一声把剑收了回去:“走吧咱们!有那捉贼立功的好事儿也轮不到咱,咱哥儿俩的运气什么时候好过!”
第二个男人附和了一声,两人便一前一后从这死胡同里拐了出去,越走越远了。
两个人谁都没有注意到,一滴血珠从剑刃上蜿蜒而下,在入鞘的前一个瞬间被甩了出去,滴在了一块长满青苔的白石上。
柴草堆中,莫小奴按住受伤的左肩,咬牙忍痛,半点儿声音都不敢发出来。
刚才那两人不知是寻常士兵还是将官,但她似乎没有听到马蹄声。
也就是说,禁军开始安排人步行在小巷之中搜寻了。
焉知下一刻不会再有旁人转到这边来!
为了抓她,林珵也算是费了不少心思了。
她是直到此刻才知——
原来谦王府的奴婢,在旁人看来竟全都是太后的人。
旁人怎么看不重要,重要的是,林珵他自己怎么想!
难道他也觉得那些人都是太后安排的?太后怎么可能那么蠢,安排的人一批接一批地死了,却让林珵安然无恙!
莫小奴一向知道太后是个心狠手辣之辈,可是这件事上,她却不敢苟同林珵的猜测。
当然,林珵也不会信她。
莫小奴摩挲着自己里衣上缝的那卷“遗诏”,只觉得万分讽刺。
她曾以为林珵是信她的!
府里那么多奴婢,他只跟她亲近;他背着旁人读书写字、他叫管叔打听外面的消息,这些事都没有瞒她;他将昭德皇帝的遗诏交给她保管,说是为防万一;他与她同行同宿,哄着她、劝着她、求着她怀上了他的孩子……
她是一腔赤诚,将自己这个人、这颗心,毫无保留地捧给他的。
那时她当真以为要在谦王府陪他终老,当真以为自己之所以能活下来是上天垂怜,许自己与他相依为命一辈子了。
岂知在他的眼里,她竟是那样不堪的、一个居心叵测的女人!
这么说,那些日子同榻而眠温存缱绻,在他眼中就是太后指使她教坏他、“引着他不学好”吗?
究竟是谁教坏了谁!
他是主子,他想要,她就给了,这也错了吗?!
若不喜欢,为什么要骗她!
肩上的伤越来越痛,牵扯着全身似乎都跟着疼了起来。心口、小腹……
莫小奴又开始觉得眼前一阵阵地发昏,只得在心里百般不甘地追问自己:
腹中这个孩子,是否从一开始就只是她的一厢情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