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管叔
相府的院墙很高,没有带角门的小花园,没有可供攀爬的大树,没有供奴仆出入的窄门夹道,甚至连个大一点的狗洞也没有。
前院更不行。那些小厮们大半夜不睡觉,一个个眼睛瞪得溜圆。别说人走过去了,就算一只苍蝇飞过去,也断断逃不过他们的视线。
更不要说院里还有侍卫在精神抖擞地四处巡逻……
莫小奴越转越急,越转越慌。
小小一座相府搞得如此戒备森严,内里必定藏着一些不可告人的秘密。
而有秘密的人,对待不请自来的闯入者是必定不会客气的。
如果说林珮是为了谋取天下而不得不冒险前来同程相爷周旋,那她又是为了什么?为了建功立业、拜将封侯么?
她又没疯!
莫小奴知道自己必须马上离开相府,不拘去哪儿都行。哪怕流落街头乞食为生,也比不明不白地死在这里的好!
可问题也就出在这儿:相府前面的两进院子已经转了几遍了,确实没有逃出去的可能。她总不能插上翅膀飞出去吧?
至于第三进院子……
一开始,程相爷让她去的就是第三进院子。
莫小奴猜测,那里确实有可能住着相府的内眷,但也有可能是程相爷设下的一个陷阱。
去,还是不去?
不远处又有侍卫巡逻的声音传过来了。莫小奴看看自己身边无遮无挡的一片空地,再不敢迟疑,转身折进一条夹道,快步向垂花门方向走了过去。
颈后忽有一缕寒意袭来。莫小奴心下一惊,忙要转身时,已被一只粗糙的大手捂住了嘴。
这一下子变出意外,莫小奴完全吓懵了。
偷袭者见她没有挣扎,手上便放松了些,压低了声音在她耳边说道:“别动、别喊,我送你出去!”
莫小奴糊里糊涂地点了点头。那人立刻放开了她的嘴,伸手勾住后腰将她提了起来,一跃便上了房顶。
飞檐走壁?!
莫小奴下意识地攀着那人的肩膀,眼睁睁看着密密麻麻的屋瓦在脚下闪过,耳边听见呼呼的风声,只疑身在梦中。
偌大的相府,在那人脚下也不过是几百步的事。莫小奴还没回过神来,那人已带着她从高墙上一跃而下,落在了相府后面的一条巷子里,继续向外狂奔。
莫小奴从震惊中找回了一分清醒,忙压低了声音问道:“你要带我去哪儿?”
那人没有答话。一路疾奔到三条街之外的一家客栈门前,他才终于停了下来,往莫小奴的手中塞了一个包袱,转身要走。
莫小奴早有防备,一路上抓着他的衣袖就没有撒手,这会儿当然不能让他跑了。
“你是谁?为什么救我?”她看着那张被黑布蒙得只露一双眼睛的脸,认真地问。
对方仍然不肯答话,只轻轻甩了一下手臂似乎要夺回自己的衣袖,力气却也不大。
莫小奴见状干脆一手抓住了他的手腕,另一只手便伸过去要揭他脸上的黑纱。
“别动!”那人挡开她的手,沉声吼了她一句,语气严厉,声音却很小。
莫小奴瞪大眼睛看着他,心里仿佛有什么情绪激荡起来,声音已经开始发颤:“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知道我要逃命,就主动来帮我;知道我有孕在身,就一路小心护着我的腰;知道我身无分文,就送我盘缠?我这是遇上了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吗?”
“放手!”那人压低了声音吼道,“包袱里有你的路引,你先在客栈住几天……不许再来纠缠相府!”
莫小奴非但不放,手上反而抓得更紧了些:“连我身为逃奴不能住店的事都知道,还要假装不认识吗?管叔,你为什么不肯认我!”
那人似有些焦躁,抬手便要去掰莫小奴的手指:“姑娘,我不认识什么‘管叔’,您请自重!”
莫小奴“嘿”地笑了一声,泪水随即汹涌而下。
她慢慢地放开了手,借着月光定定地看着那个人,眼泪越淌越多:“你看,你连掰我的手指都怕我疼,还装作不认识我!管叔,除了你和王爷,这世上还有谁疼我?”
那人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摇摇头,叹了一口气:“姑娘……”
莫小奴忽然重新抓住了他的衣袖:“我不问你为什么不认我,我只要你告诉我,王爷他……你是不是把他救出来了?你先前说过一定会拼死保他周全……”
话未说完,她忽然觉得手中一轻,眼前那人已经不见了。
手中只余一角衣袖,被夜风吹散了几条丝线,悠悠飘落。
莫小奴大急,忙跑着去追,放眼望去四下却俱是空无一人。
若非怀中的包袱和那角布料还在,她简直要疑心刚才的事只是一场梦。
——不是梦啊!
她可以确定那个人就是从小看着她长大的管叔。可是,他为什么要假装不认识她?
最最重要的是,他为什么不肯告诉她,林珵到底有没有活下来?
管叔是王府中唯一追随了林珵超过十八年的侍卫,也是林珵身边唯一真正忠心的人。这些年来谦王府中无数次混进刺客、盗贼以及种种不怀好意的人,每次都是管叔拼死护着林珵,一次次化险为夷。
这一次,禁卫军来势汹汹,后来又燃起了那么大的一场火,她原本以为管叔和林珵都已不在了的。
如今管叔既然还在,那么林珵……
他若还在,为什么管叔不肯说?为什么他自己不出现?
明知她很煎熬、明知她很艰难,为什么连给她送一个“平安”的消息都不肯?
难道——
不在了吗?
或者是受了很重很重的伤,不愿被她看见?
又或者是落到了什么人的手里,身不由己?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莫小奴越想越觉得心乱,眼泪怎么也止不住,喉头也痛得厉害,整个人像是被架在火上烤着,处处痛苦、处处不安。
脚下早已站立不稳,她只得伸手扶住墙,本想到客栈去住下再细想这件事,人却渐渐地顺着墙根滑了下去,瘫成一团。
林珵。
林珵啊……
她无意识地喃喃唤着这个名字,寸心如割,仿佛又回到了当初逃出王府躲进坟窟的那一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