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撞破

  庶出的孩子要过什么样的日子,莫小奴确实从未认真想过。
  以前是根本不用想,今后……就更加不用想了。
  看着各家小姐们赛诗的游戏已经接近了尾声,莫小奴干脆便装作没听见闻絮咏的那番高论,匆忙起身张罗着婢女婆子们撤了茶点、送上饭菜,在池边水榭里摆开了筵席。
  至于赛诗的结果,众家小姐们吱吱喳喳吵闹了很久,虽然各有不甘,但最终还是大致依着优劣定了名次。
  此刻看来,大约是要以闻絮咏的那一首为最佳了。
  顾小姐坐在莫小奴身旁,笑得很平和:“其实我觉得陆家姐姐的那首更好。不过……闻小姐那首也确实新巧有趣,我是学不来的。”
  莫小奴不懂这个。反正名次都是精于诗词的小姐们自己定的,她也犯不着去费脑筋充内行。
  林珮已经备下了许多份礼品,基本上能写出诗词且文理通顺的都照顾到了。于是这场赛诗会勉强还可以算作是皆大欢喜。
  唯一让莫小奴感到不解的是,那位蕙质兰心才气过人的程九小姐自始至终都没有出现。
  她明明有希望脱颖而出的,到底是为什么放弃了呢?
  茉儿看见莫小奴只管出神,便得闲凑到了兰儿的身边,使眼色叫她看席上:“你瞧闻小姐那张狂的样子!不过是赢了一只漆盒,她倒好像真的已经飞上枝头了一样!说不定太后看得上漆盒却看不上她呢,那她岂不是白忙了一场?”
  莫小奴听见了,立刻回过头去瞪了一眼,低声斥道:“没规矩!尚书府的小姐也是你能议论的?”
  茉儿非但不怕,反倒凑过来半蹲在她身边,笑嘻嘻地道:“她刚才说话那么难听,你还帮她?你帮她也没用,闻六小姐才瞧不起你呢,人家心里惦记的是咱们恭王爷!”
  “谁?!”莫小奴愕然。
  茉儿掩口一笑,嗤道:“刚才她还有脸说你‘削尖了脑袋往上爬’,你道她自己是个好的?她在家里被嫡母嫡姐瞧不起,满心惦记着攀上高枝好扬眉吐气呢!咱们恭王爷年纪小、性子软,头两三年就被她给惦记上了!——哼,她也不想想她是什么身份,高枝哪有那么好爬的!”
  莫小奴发觉席上有目光看过来,忙止住茉儿不许她乱说,过了一刻才又皱眉道:“我看闻小姐不像是个糊涂人。既然身份悬殊,她怎么又会生出那样的心思来?”
  “这个么,那就是咱们恭王爷的手段了!”茉儿嗤了一声,一脸不屑。
  兰儿大惊失色,忙冲过来拖了那丫头下去,不许她再胡言乱语。
  莫小奴见状反倒被勾起了几分好奇心,忍不住又拉着兰儿问道:“恭王爷小小年纪,还有这手段呐?”
  “哎呀你别这样!”兰儿急得连连跺脚,“茉儿的话你也信?一个小孩子能有什么手段?他对谁都好!旁人自己想多了、自己生出了误会,怎么能怨他!”
  这番话是在替林琅辩解,莫小奴却又从中听出了一些别的意味。
  林琅对谁都好,那岂不是人人都觉得他好?
  这么说,那位小小年纪的恭王爷,确实挺有手段啊!
  见兰儿仍是一副谨小慎微不敢多谈的样子,莫小奴也不好再逼她,只得抛开这个话题,闲谈似的问道:“恭王爷最近在忙什么呢?”
  兰儿松了一口气,略一沉吟,低声道:“也没什么特别的。就是照旧读书、交游……昨儿听说跟辅国大将军他们一起看练兵去了,大将军还夸他呢,说他‘龙驹凤雏,前途不可限量’。太妃高兴得什么似的,今儿一大早就找大将军夫人说话去了!”
  难怪太妃完全没理会今日挽月园的事呢,原来是被别的事情绊住了。
  莫小奴在心里盘算了一番,又细细斟酌大将军的那番话,越想越觉得颇有深意:
  恭王已经袭爵,此刻就是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了,前途还能如何“不可限量”?
  亲王再往上,那可就是……
  这哪里是随口夸赞后辈的话?这分明已经是在结党!
  窥一斑而见全豹,想来那位恭王爷这段时日所谓的“读书、交游”,大致也都是类似的内容了。
  莫小奴心中“怦怦”乱跳,忽觉席间的竹椅烫得厉害,怎么也坐不住了。
  眼看众小姐们聊得欢畅,一时似乎没有需要她出面的地方,莫小奴便干脆悄悄起身避开众人,打算到竹林后面的小院里去清静一下,透透气。
  这座小院里只有三间茅屋,四面篁竹深深,清凉雅致直让人生出隐居避世的错觉,莫小奴一来就喜欢上了这里。
  “没有高堂华厦,住在这种地方其实也不错……”莫小奴这样想着,推开门抬脚便走了进去。
  一抬头,却看见了一幅险些把她吓昏过去的画面。
  石桌上黑白棋子散落无序。
  茶碗的盖子倾斜在棋盒旁,下面压着一角绢帕。
  六角形的纨扇随意地放在竹榻上……
  竹榻上一对男女,白袍与白裙交叠,广袖与轻纱纠缠,红艳艳的珊瑚耳坠摇摇摆摆,旖旎如画。
  柴扉响动的声音惊动了榻上的人。男子抬起头来看见了莫小奴,脸色阴沉得可怕:“出去!”
  哪里还用得着他撵人,莫小奴自己已经恨不得生出八对翅膀飞出去了!
  翅膀虽未长出来,莫小奴还是很快回过了神,一转身捂着肚子飞也似地跑了出去,脸上烫得跟起了火似的。
  这件事……
  这件事已经不用再想了。
  莫小奴靠在小院的外墙上,轻揉小腹安抚着自己可怜的娃,心脏“咣咣咣”跳得山响。
  先前所有的疑惑,到这一刻已经全部解开了。
  今日这场赛诗会,与诗无关,与那只漆盒也无关。
  这是一场风月戏。
  那张生施妙计办宴会得见玉颜,崔莺莺巧心思以马为媒见郎面。郎有情妾有意,当真是两情相谐一拍即合皆大欢喜啊!
  至于风月戏的后面要接什么戏,这却是莫小奴想不透、更不敢想的了。
  此番撞破了人家的好事,回头还不知道这颗脑袋能不能保得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