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痕迹
梦里,谦王府的那场大火还在熊熊燃烧着,她却没能逃出来。
她被炽热的火焰困在房内,看着凶神恶煞的禁军将林珵拖到廊下、看着禁军手中的长刀砍下林珵的头颅、看着喷溅而出的鲜血染红了长廊旁侧那丛盛开的百合花。
“王爷——”她凄厉地喊着,不顾一切地冲向门口,目之所及却尽是一片赤红耀目。
火焰包围了她。
火焰缠住了她。
火焰吞噬了她。
林珵明明应该就在几步之遥的地方,可是不管她怎么挣扎、不管她怎么走,眼前那片火焰都像是会跟着她移动的一样,永远不肯被她找到尽头。
“王爷,你在哪儿啊……”她绝望地喃喃着,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身躯在烈焰之中渐渐干瘪、缩小,仿佛马上便要化作尘埃,消散在檐下的滚滚浓烟之中。
她不甘心。
不甘心啊!
莫小奴死死地攥住一角竹帘,竭尽全力瞪大了眼睛。
这番努力没有白费,她的视线之中终于出现了火焰之外的东西:一角黑漆漆的房梁,一口暗红发黑的木箱,一只土黄色的盛着药汁的陶碗,以及……一张长满皱纹的老脸。
老脸?!
莫小奴悚然一惊,“呼”地一下子坐了起来。
那张老脸上立时现出惊恐的神色,“唰”地一下子逃离了莫小奴的视线,伴着一大片乒乒乓乓的杂乱的声音。
与此同时,莫小奴听到了一个陌生的苍老的声音:“你你你……你别乱动!老实躺着!你不要孩子了?你不要命了?!”
她的孩子?她的命?
当然要啊!
莫小奴的灵台之中依然是一片混沌,仿佛梦中的火焰仍有余温在炙烤着她。但“孩子”和“性命”这两个话题像是救命的绳索一点一点将她从混沌之中拉拽了回来,此前的记忆也便丝丝缕缕地回到了她的脑海。
恭王府,逃亡,大雨……
此时似乎已经是第二天的早晨了。她先前看到的那片“烈焰”,其实是从窗口照进来铺在她脸上的日光;而她当作救命稻草一样紧紧攥在手中的“竹帘”,其实是那柄已经破烂得不成样子的竹伞。
没有谦王府,没有林珵,也没有那场大火了。
这也算是另外一种形式的死里逃生。莫小奴觉得自己应该笑一笑,唇角未动却已泛起了满腹辛酸。
“喂,你还活着不?”那个苍老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莫小奴缓缓转动僵硬的脖子,很费了一些力气才在角落里找到了那个老者干瘦的身影。
“你,是谁?”她开口发问,声音竟是异常的嘶哑难听。
那老者闻声却瞬间露出喜色,拍拍胸口站直了身子:“嗐!你吓死我了!我以为诈尸了!喂,刚刚你发烧差点死了,老儿我救了你的性命,你怎么谢我?”
莫小奴认真地想了想,黯然道:“我什么也没有。”
老者愣了一下,随后又拍拍脑门,大笑起来:“我开个玩笑,你怎么还当真了?小娘子啊,老儿我济世救人大仁大义,哪能当真图你的谢礼?再说了,我也……”
“是谁送我过来的?”莫小奴忽然插言,截断了他的喋喋不休。
那老者闭上嘴巴咽下话尾,无辜地眨了眨眼睛。
莫小奴低头看着自己身上那件面料考究的披风,怔忡许久才又重新抬起头来,咄咄逼人地盯着那老者的脸:“是谁送我过来的?他给你钱了?”
“咳咳,”老者用拳头遮住嘴尴尬地咳了两声,讪笑道:“是给了一点……我又没打算真讹你,我就开个玩笑!”
莫小奴的目光仍旧没有移开。
老者被她盯得脸红了一下,又急急地补充道:“不许胡思乱想!你的衣裳是我家老婆子帮你换的!老儿我一辈子悬壶济世,你不许质疑我的医德!”
莫小奴怔怔地坐了一阵,之后仍旧躺了回去,靠在枕上执著地继续追问:“送我过来的是男人还是女人?多大年纪?长什么样?”
老者闻言疯狂摇头,拨浪鼓一样:“你瞎说什么呢?明明是老儿我从大街上把你捡回来的!哪有什么人送你过来?——还男人,你这小娘子是不是有点儿不正经?”
莫小奴眯起眼睛,压低了声音一字一顿地道:“你若是不说实话,我就去告你了!”
“你告我什么?!”老者立刻跳了起来。
莫小奴迎着他的目光,凶巴巴地道:“当然是告你随便从大街上捡昏迷不醒的女人回家,图谋不轨!”
“你!”老者气得吹胡子瞪眼,老半天才忿忿地在方凳上坐了下来:“没见过你这么不讲理的!老儿我今日算是遇上强盗了!”
“你说对了,我本来就是强盗!”莫小奴瞪大眼睛作出凶恶的样子,“所以,如果你不想吃亏,就尽快把实话告诉我!到底是谁把我送到你这儿来的?——你若不肯说,我必定恩将仇报,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老者闻言气得胡子都翘了起来,似乎眼看便要发火打人。
莫小奴攥紧了那件披风,紧张地看着他。
那老者却又很快平静下来,无奈地长叹了一口气:“小娘子啊,你就不要再寻根究底了!人家也许有难处,不想见你呢?”
“你说谁?”莫小奴的眼睛亮了起来。
老者摇头叹道:“老儿确实是天快亮的时候在门口捡到你的!那时是我老婆子听见外面有人敲门,打开门却没见着旁人,只有你盖着这件披风昏迷不醒地躺在台阶上,身边还放着一锭银子——我说小娘子啊,这到底是怎么个缘故?是你的男人不要你了?照理说不至于啊,你虽然发烧得厉害,可也不是什么绝症……不管怎么说,他肯把你送到医馆门口,还放了银子,可见也不是完全绝情嘛!”
莫小奴定定地看着老者的脸,不肯漏掉他的任何一丝表情,当然耳边也没有漏听一个字。
这老者看上去有些不靠谱,但这一次居然不像是在说谎。
这么说,果然是有人送她来的了?
是谁?
既然好心要救她,为什么又不肯露面?
难道是身份特殊见不得人?又或者原是旧相识,不愿被她认出来?
可是她深居谦王府十八年,哪有什么相熟的人!
林珵……
不知怎的,脑海中忽然又闪过了他的面容。
是因为刚刚梦到了他,还是因为潜意识里希望是他?
梦里那幅血淋淋的画面仿佛又重现在了眼前,莫小奴的心头再一次狠狠地揪了起来。
不会是他。
他若还在人世,怎么可能避而不见?
过去这么久了,为什么还是不肯清醒、为什么还是心存幻想——
他,不会回来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