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怪病
兰儿抿嘴一笑,神秘兮兮地向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你小声些,这是张家婶子单为你做的,旁人可都没有!”
张家婶子?
厨房里的“婶子”实在太多,莫小奴皱着眉头想了半天,也只能勉强记起那是一个矮矮胖胖的妇人,脸上总是笑眯眯的,弥勒佛一样。
面相看上去倒确实是一个良善可亲的人。只是,一向并无深交,怎会突然待她这样好?
莫非真是弥勒佛在世了?
兰儿见莫小奴迟迟不肯下箸,忍不住嗔道:“你还真是……人家对你好,你反倒疑神疑鬼的!你一向不肯好好吃饭,又怀着孩子,上了年纪的人看着心疼才肯开小灶给你,你若不吃,岂不辜负了人家一番好意?”
莫小奴被她说得有些脸红,自己也觉得这般多疑可算是草木皆兵了。
细想想,她从太妃那儿回来也不过一刻钟左右的样子,就算太妃即刻要害她,这点儿时间也做不出有毒的荷叶鸡来啊!
想至此处,莫小奴便讪讪地笑着,夹起一筷鲤鱼吃了下去:“姐姐不要多心。不是我谨慎多疑,实在是先前从未有人对我这样好,我心里总觉得有些……受宠若惊。”
兰儿愕然地瞪大了眼睛:“怎会没人待你好?晋中那边,人都很凶吗?”
莫小奴摇摇头,正待想法子解释,忽然觉得胃里一阵翻腾。
她脸色一变,忙起身冲向门边花坛,捏着喉咙将刚刚吃下去的鱼肉吐了个干干净净。
兰儿紧张地跟了出来,一边替她拍背一边叹道:“原先听人说怀孩子很辛苦我还不信,你这……才刚吃一口怎么就吐了?多难受啊!”
莫小奴直起身来拍拍胸口,摇头道:“跟孩子没关系,我自幼便是这样。”
“怎么会?”兰儿大为惊诧。
莫小奴叹了口气回到房中坐下,看着桌上色泽诱人的饭菜,苦笑:“我自幼便是生吃果蔬长大的。常人吃的东西、喝的水,我只敢偶尔尝一点,若是贪嘴吃多了,便会尽数吐出来。换过十几个大夫都看不出什么,只说是我肠胃不好,嘱咐用心调理。可是即便喝药也会吐,如何调理?这么多年也都习惯了,横竖果蔬也吃得饱,只要不沾烟火便没事。”
“还有这种怪病啊……”兰儿怜悯地看着她,须臾又疑惑道:“可是先前咱们一起吃过饭的,茶水点心你也用过一些……”
莫小奴怔了一怔,沉吟道:“这倒是。自从来了府里,我这老毛病确实许久不曾犯过了,想必是恭王府的水土比较好?”
兰儿“嗤”地笑了出来。
莫小奴自己却忽然觉得心里沉甸甸的,闷得难受。
在恭王府的这段日子,她为了不显得太过突兀,的确每餐都会吃一点“正常”的饭菜,茶汤也多少会饮一些。
最初那几日,她时常提心吊胆,总怕一不小心又吃多了出丑。
可是这么多天过去了,竟然一次都没有吐过。
莫非真是因为恭王府的水土好?
可是这京城的水脉,不都是一样的吗?
莫小奴越想越糊涂,总觉得似乎漏掉了一件很重要的事,一时却怎么也理不出头绪,直绕得自己头昏脑涨。
兰儿见她皱眉,只当她胃里仍不舒服,便顺手替她倒了茶水递过来,笑道:“喝一口吧,没准一会儿就好了。”
莫小奴点点头,接过茶来饮了一口,迟疑着咽了下去。
没事。
兰儿拍手笑道:“你看,好了!饭菜你还是再吃一点吧,一会儿我再去替你拿些瓜果来,总不能饿着孩子啊!”
莫小奴依言试探着喝了一口银耳羹,腹中却又立时翻腾了起来。
“这……”兰儿尴尬了。
莫小奴放下碗筷,苦笑着摇了摇头:“看来,我是没有福分吃这些好东西了。烦请你替我向张家婶子说一声,就说她的好意我已经领了。改日见了,我自己再向她道谢。”
这实在是无可奈何。兰儿无法相劝,只得胡乱安慰几句,将饭菜撤下带了出去。
房门关上以后,屋子里暗了下来。莫小奴看着光光的桌面,心里怦怦乱跳。
一个念头在心中转过,她忽然伸手取过茶壶给自己满满倒了一碗,一口气喝了下去。
没事。
再喝一碗,仍然没事。
直到一壶茶水见了底,腹中都没有再翻腾半点儿。
这是她先前从来没敢想象过的事,像做梦一样。
莫非,她的病喝水是没有妨碍的,只是饭菜不能吃?
可是今天早上明明喝过半碗小米粥,还吃了一块米糕。
而从前在谦王府的时候,不但喝水会吐,就连吃洗过没有擦干的蔬果都有可能会肚痛,以至于她这十八年都没能好好吃过一顿饭,靠着生吃果蔬一天天活到这么大……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莫小奴呆呆坐在桌旁,将自己每日的饮食细细地想了一遍,悚然心惊。
自从住进恭王府以来,她的“老毛病”居然是今日才第一次犯。虽然这其中有她自己刻意小心的原因在,但,这远远不够。
在她不知道的领域,必定藏着一些了不得的秘密!
莫小奴忽然想起妆台上还有一盒糕点没敢多吃,立刻起身扑过去找出来,双手微颤着打开盖子取出一块,囫囵吞了下去。
没事。
再吃一块,还是没事。
一整盒糕点见底以后,莫小奴心中那个可怕的猜测终于清晰了起来。
也许,她并不是不能吃经过烟火烹饪的饭食,而是——
那些食物本身,有问题!
兰儿带来的那几样饭菜就不必说了,必定是太妃让人动了手脚,甚至很可能在她与林珮回府之前就吩咐下去了。
至于谦王府……
难道这十八年来,谦王府中的饮食一直都是有问题的?
这个猜测实在太过荒唐了些。
细想想,却又完全说得通。
十八年来谦王府主仆上下所有人无不苍白虚弱、多病多灾。每次有新的奴仆买进来,最初一两个月尚能与常人无异,过一段时日之后却无一例外渐渐萎靡了下去。
京城百姓都说,这是因为受了诅咒。
谦王之母昭慈皇后失德,先帝震怒之下尽屠南越子民,数万冤魂的怨气尽数聚集到了林珵的身上,致使谦王府成为怨灵诅咒之地,府中诸人无不短命。
——如果,不是诅咒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