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不容
“嗬!”太妃立时冷笑起来:“果真是个不安分的,宁死也不肯过苦日子,是不是?”
莫小奴昂起头来,神色坦然:“是。我已经做了一辈子奴才了,不想让我的孩子继续做奴才。”
这是慈母心肠。女人往往肯吃这一套,容易引起共鸣。
可是这一次,莫小奴赌输了。
太妃厌恶地瞥她一眼,冷笑道:“像你这样的奴才,我见得多了!生就一副贱骨头,心气倒是高得很,仗着有几分姿色就不把门当户对的小厮们放在眼里,一心只想着往主子的被窝里钻!你倒是想生个贵子改换门庭,却不想想王孙贵胄的血脉凭什么被你们这些贱种玷污!更不要说你们那些不知廉耻的手段,勾引着爷们一味宣淫胡闹,三年五年作践坏了身子,你们又说年纪轻熬不住,背地里不知还要做出多少见不得人的勾当来!”
莫小奴原本想着凭她骂几句不必往心里去,谁知越听越觉得话头不对,不由得便怔住了。
正惶恐时指尖忽然一痛,却是林珮借着大袖的掩盖悄悄地攥紧了她的手。
莫小奴觉得不妥,试探着想要将手缩回来,抬头却看见林珮眼圈发红,脸上更是僵得厉害,似是紧咬着牙关在竭力隐忍什么。
对了,记得从前恍惚听人说过,林珮的生母似乎便是婢女出身的。此刻太妃这番话,何尝不是在指桑骂槐?
莫小奴忽然觉得心里有些发酸,一时便不忍心缩手,只得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垂首静听太妃的教训。
太妃却已经骂得累了,伸手接过小婢递来的茶水慢慢啜饮,不再看地上跪着的二人。
莫小奴早已觉得两只膝盖痛得厉害,此时得空便忍不住用手撑在地上,勉强为双腿缓解一些压力。
林珮见状便放开了她的手,略一迟疑又往她身旁靠了靠,低声问:“你怎么样?”
莫小奴摇摇头,尚未来得及开口,便听见太妃厉声喝道:“珮儿!”
林珮只得跪直了身子,抬起头来:“母亲,芸娘累了。”
“哦,累了?”太妃点点头,将茶碗放到了桌上:“也对。有孕在身嘛,确实有资格娇贵!——累了便回去歇着,但是,你不许再同她亲近!我不能看着你毁在这个贱婢的手上!”
林珮还待说什么,莫小奴已俯身叩头道:“多谢太妃。奴婢告退。”
太妃将眼一瞪:“站着!”
莫小奴扶着林珮的手站起身来,垂首立定:“太妃请吩咐。”
太妃嗤笑一声,不屑地斜了她一眼:“作这副老实乖巧的模样没有用,你那些小把戏还哄不了我!我只是想再提醒你一句——既然选了要拿命给孩子换个名分,就不要再贪心想些有的没的!若被我知道你还敢在珮儿身上动心思,那就别怪我狠心让你一尸两命!”
莫小奴低头敛衽,老老实实地道:“奴婢不敢。”
“不敢就好,”太妃厌倦地摆了摆手,“回去好好享受你剩下的几个月吧,没多少日子了!”
莫小奴答应着退了下去,却不见林珮跟出来。
她刻意放慢脚步在廊下等了一会儿,便看见两个小厮抬了一只春凳放在院子里。林珮从堂中掀帘子出来,径直走过去趴下了。
对了,他还有一百刑杖要受。太妃是不会对他手下留情的。
莫小奴略一迟疑,之后便加快脚步匆忙走掉了。
身后很快传来了沉闷的响声,莫小奴的心尖立时揪紧了起来。
可是她不能停步,更不能回去看。
这件事不是她能干涉的。不管她是莫小奴还是芸娘,这府里都没有她说话的份。
她是个外人,本不该同恭王府纠缠太深,今日做的这些事已是逾越本分了。
莫小奴脚下越走越快,心里只想早些将那可怕的声音甩到身后,连自己有孕在身都顾不得了。
穿过小花园的时候,身后的声音终于听不见了。莫小奴正要松一口气,斜刺里却冷不丁窜出一个人来,拦住了她的去路。
莫小奴险险站定,吓得心中怦怦乱跳。
来人忙伸手扶她站稳,略一迟疑又拉着她紧走几步,钻过一丛竹子躲到了假山后面。
莫小奴惊魂甫定,忙敛衽向那人行礼:“姐姐……”
那人正是先前太妃身边替椿儿说情的小婢,却不知道叫什么名字。
此时听见莫小奴开口,那小婢脸色一变,忙伸手捂住她的嘴:“别出声!”
莫小奴吃了一惊,见她神色凝重,忙又点头。
小婢松一口气,慢慢地放开了手,压低了声音急道:“我只有一句话告诉你——太妃不会允许你平安活到孩子出世的,你自己早定主意吧!”
“怎么会?!”莫小奴愕然。
那小婢显然不愿多说,摇了摇头转身便走。
莫小奴不敢喊她,只得紧走两步追上去,拽住了她的衣袖:“姐姐请告诉我,太妃为什么不能容我?是因为我的身份,还是因为……郡王爷的身份?”
小婢脸色一沉,狠狠地向莫小奴剜了一眼,留下一句“信不信由你,好自为之”,之后便甩手拽回自己的衣袖,提起裙角闪身钻进竹林小径之中跑远了。
莫小奴看着摇曳的竹枝,怔怔地在原地站了许久。
她当然知道太妃为什么不能容她。之所以多问那一句,只是为了看那小婢的反应。
而后者也的确证实了她的猜测。
这样一来,事情就有些麻烦了。
莫小奴定了定神,小心地穿过竹丛钻了出来,装着若无其事的样子放慢脚步走回了听松苑。
清雅的小院一如既往,小丫头们的脸色却已不似先前。
倒也不至于冷眼相对,但昔日笑脸相迎端茶倒水的殷勤确是没有了。
莫小奴也不以为意,径自回到房中卸了簪环,坐在妆台前细思对策,只觉得怎么想怎么不妥当,直闹得心焦气躁、坐立难安。
如此过了一会儿,便听见丫头们呼啦啦一片涌了出去,想必是林珮被人送回来了。
莫小奴没有出门去看,隔着窗子只远远望见人影纷乱,一时也瞧不见林珮到底伤得如何。
他的事,以后也轮不到她去打听了。
莫小奴叹息着起身换了衣裳,正要上床去睡,却见昔日的一个小姐妹叫兰儿的提着食盒走了进来。
“怎敢劳动姐姐。”莫小奴慌忙站起。
兰儿低头将饭菜摆在桌上,叹道:“都是苦命人,什么劳动不劳动的?咱们做奴才的本来已经是给人作践的命了,若是自己人也不心疼不照应,世上还有谁能体贴咱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