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孽障

  林珮料到了接下来会有一场好戏,却没有料到“好戏”会来得这样快。
  一进前厅猛然看见太妃面色阴沉地端坐在八仙桌前,他只觉得心中一沉,脚步立时顿住了。
  莫小奴猝不及防撞到他的背上,忍不住“哎哟”一声,踉跄着连连后退。
  林珮也慌忙向后退避,让了半步又醒悟过来,忙抢上前去伸手扶住她。
  这一番忙乱下来,便耽误了向太妃见礼问安。堂中的气氛越发不对了。
  莫小奴好容易站稳身形,抬头看见太妃脸色不善,一颗心立时就提了起来。
  林珮脸色沉了沉,低声说道:“这一次,怕是要连累你了。”
  莫小奴勉强笑笑,向他摇了摇头:“我无事。”
  “哼!”八仙桌前的太妃重重地咳了一声。
  林珮忙放开了莫小奴的手,转向太妃躬身行礼:“母亲。”
  太妃发出一声冷笑:“如今你的翅膀硬了,连恭王府的死活也不打算管了,哪里还能记得我是你的母亲!”
  林珮略一迟疑,屈膝跪了下来:“母亲,孩儿惶恐。”
  “我看你大胆得很!”太妃厉喝一声,手掌重重地拍在桌上:“你都敢给一个贱婢搞大了肚子、大摇大摆带着她出门去恶心人了!”
  莫小奴迟疑片刻,也在林珮身旁跟着跪了下来。
  太妃以憎恶的目光在两人身上睃巡一遍,越看越气,忍不住抓起茶碗狠狠地砸到了林珮的脚下:“这门亲事对恭王府的意义,你不是不知道;为你求娶玉棠郡主本来就是咱们高攀,你也不是不知道!如今你做出这种事来,让两府如何收场?让我恭王府如何在京城立足?”
  旁边小婢一边替太妃拍背顺气,一边责怪地看着林珮,叹道:“这件事,郡王确实做错了!今日太妃与安平公主在望星楼饮茶,满心欢喜等着您与郡主的佳音,谁知一盏茶尚未喝完,就见郡主身边的女侍哭着跑来说是受了您的羞辱,公主的脸色当时就变了!郡王爷,您欺辱的不是别人,是安平公主唯一的掌上明珠、太后都当半个女儿宠爱的玉棠郡主!若是公主府计较起来,今后咱们在京城怎么……”
  太妃拍桌怒道:“不必跟他说了!孽障就是孽障,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小婢脸色一急,忙抢过来捧起她的手在掌中细细地揉着,软语哀求:“太妃,您也消消气,郡王他也不是成心的。这会儿,他自己心里一定够难受的了!”
  林珮双臂前伸俯伏在地,沉声道:“母亲,孩儿只是想……”
  “你闭嘴!”太妃推开那小婢,手掌又狠狠地拍在了桌上:“不管你有什么理由,公主府都不是你能得罪的!今日若不罚你,恭王府无法向安平公主交代!——忠儿,备刑杖!”
  “太妃息怒!”椿儿从门外扑了进来,摔到地上大声哭道:“太妃息怒,郡王虽不是恭王府嫡子,却也是是受了封爵有身份的人,打不得啊!今日的事都是奴才们不周到的缘故,奴才请求代郡王受刑!”
  林珮抬起头来,厉声喝道:“椿儿,退下!”
  椿儿只顾趴在地上哭,对他的呵斥充耳不闻。
  太妃盯着椿儿看了两眼,又转向莫小奴,冷笑道:“放心,忘不了你们!我好好的一个儿子,去了晋中两年就变成这样一副德行,少不得都是你们这些邪魔外道从中挑唆的功劳!传令:椿儿桦儿两个奴才各责百杖,即刻叫人牙子来发卖出去!”
  “母亲!”林珮猛然跪直了身子,“此事皆是孩儿一人之过,不关奴才们的事!孩儿自行领责,请母亲留下他二人,以观后效!”
  太妃冷脸不语,椿儿和候在门外的桦儿很快就被人拖走了。
  林珮双手紧攥,迟疑片刻才又重新俯伏下去:“请母亲开恩!”
  厅堂中静了一瞬,太妃身边的小婢忽然若有所思地道:“我记得,那个椿儿的爹好像是老王爷身边的人?如此他也算是恭王府的家生子了,怎么会这么不懂事,主子犯错也不知规劝!”
  旁边一个嬷嬷拍了一下巴掌,啧啧叹道:“是了,椿儿是进喜的儿子!进喜当年为救老王爷送了命,府中人人都赞他忠义,想不到他的儿子倒这么不中用!”
  “好了,”太妃向嬷嬷横了一眼,神情颇有些气恼:“你们不用在这儿一唱一和的说话给我听。出去告诉小厮们,打完了送回去养着吧,不必卖了!”
  小婢抿嘴一笑,答应着退了出去。
  林珮忙叩头谢恩,又哑声道:“孩儿不敢推诿己过,愿受刑杖责罚。请母亲爱惜身体,千万息怒。”
  “太妃?”嬷嬷在旁试探着唤了一声。
  太妃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仰靠在椅背上:“珮儿,你别怪为娘的心狠。恭王府若不责罚你,安平公主就咽不下这口气。与其等你将来落到他们手里受折磨,不如我先堵住他们的嘴。——你照样也去领一百杖吧!”
  林珮俯身称“是”,迟疑了一下又道:“母亲为孩儿谋虑周全,孩儿感激不尽。”
  太妃摆摆手,示意他出去。
  林珮再次道谢起身,又伸手来扶莫小奴,太妃却冷笑一声喝住了他:“这个罪魁祸首狐媚子,你难道还要留着她不成?”
  “母亲,”林珮立刻重新跪了下来,“不关芸娘的事!”
  “不关她的事?”太妃眯起眼睛,憎恶地看着莫小奴:“不关她的事,她怎么会怀上你的孩子了?”
  莫小奴抬起头,急道:“其实我不是……”
  “芸娘!”林珮急急地按住了她的手:“不要乱说话,惹母亲生气!”
  莫小奴想了又想,终于还是不敢在这里把真相说出来。
  林珮示意她不要开口,自己抬头向太妃求肯道:“芸娘之事,都是孩儿不好。请母亲看在她有孕的份上,从轻发落。”
  从轻发落,而不是免予发落。
  莫小奴紧张地攥住衣袖,心尖微微发颤。
  厅堂中静了好一会子,直到外面椿儿桦儿二人的惨叫声停下来,太妃才沉声开口道:“恭王府中容不下这般狐媚惑主的婢子!如何发落,你自己说说看吧!”
  林珮想了一想,迟疑道:“不如就罚她为母亲抄经……”
  “哼!”太妃冷笑,“抄经?你道她犯的是什么错?她是要凭着她的狐媚手段,坏我恭王府百年基业!这份罪孽,抄多少佛经赎得过来?她的心性,又要抄多少佛经才能磨得过来?”
  林珮知道太妃怒气犹盛,思忖再三,始终不敢触其锋芒。
  太妃见他默然不答,接着便冷笑道:“我看你也舍不得罚她,不如还让为娘的来替你处置!——芸娘是吧?如今摆在你面前的有两条路:一是我给你配个小子嫁出去,你腹中这个孽障随你为奴,永不许认祖归宗;二是你依旧在听松苑养胎,待孩子降生之后留子去母!你自己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