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是谁
之后她的手掌慢慢地滑到水下,摩挲着尚未开始走形的小腹,指尖颤颤。
当初闺房中一句戏言,谁料今日竟而成谶。
那时林珵对她说:“小奴,若有了孩子,你便收拾细软逃出府去。如此即便那妖妇下手屠了谦王府,我也不至于无后而终。”
现在看来,他这个愿望倒是实现了。
可是,孩子,能活下去吗?
禁军查抄谦王府,连进府送菜的小贩都不能幸免,何况这个孩子——这个真正属于谦王府的孩子!
如今林珮不知道她的来路,她尚可以在这里苟延残喘几日,若是他知道了呢?
她这个“谦王府余孽”想要活下去,谈何容易!
莫小奴失神地在浴桶中躺了很久,直到水都凉透了才不得不起身,换上了小婢们为她准备的干净衣衫。
一出门,便有乖巧的小丫头迎上来,满面含笑:“芸姑娘,大夫把您要的药膏送来了。”
莫小奴勉强笑笑,接过了她手里的药盒:“什么姑娘不姑娘的,喊我芸娘就好。”
“那怎么行?”小婢连连摇头,“姑娘是郡王爷的人呐!奴婢们怎么敢放肆!”
莫小奴心里还乱着,一时无力去想别的事,神情不免有些怔怔:“可大家都是郡王爷的人啊……”
“怎么会!”那小婢竟像是被吓到了,尖叫一声跳了起来,连连跺脚:“姑娘怎么能这样想!郡王爷才不是那种人呢!全京城谁不知道咱家郡王持身端正不近女色?平日里底下丫头们举止轻佻一些,他还要生气呵斥呐!”
莫小奴被这小丫头过于激烈的反应闹得莫名其妙。
“那种人”是哪种人?好好的怎么就说到“女色”上去了?
愣了老半天之后,她终于渐渐地回过味来。
——这都哪跟哪啊!好端端的,她怎么就成了“郡王爷的人”了?
这简直是不白之冤!
她这里正哭笑不得,那婢女却又很快回嗔作喜,含笑劝道:“姑娘不必多心,咱们郡王可不是那种见一个爱一个的浮浪子弟!他既然千里迢迢带了您回来,必定是将您看得极重的。如今您已经见过太妃,这就算是过了明路的了。等将来顺利生下了孩儿,您就是……”
“打住!”莫小奴终于忍不住开口打断了小丫头的滔滔不绝:“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小婢眨眨眼睛,不解。
莫小奴深吸一口气,正色道:“你不要胡思乱想了。我和你们一样,只是婢女而已!”
小婢皱眉看看莫小奴的脸,再低头看看她的肚子,将信将疑:“可是大夫说……”
莫小奴怕她继续说个没完,忙又打断道:“没有可是!你们喜欢郡王爷只管继续喜欢,我跟他并不是——”
“不是什么?”门口忽然响起一声冷语,打断了莫小奴的辩白。
莫小奴愕然转身,便看见林珮面无表情地站在了门口。
小婢忙起身行礼。莫小奴跟着站起来,脸上不知怎的就红了。
林珮迈步进门,随意地挥了挥手,那小婢立刻垂首退了出去。
莫小奴看着林珮在主位上坐下,心里觉得自己应该去给他倒杯茶,一时却不知道茶在哪儿,只好干站着。
林珮用指尖在桌角上敲了敲,示意她坐下,然后看着她漠然开口:“你以为,王府会允许我带一个来路不明的孕妇进来?”
莫小奴一惊,怔怔良久才道:“此番蒙王爷救了性命,芸娘已经感激不尽,不敢再给王爷添麻烦了。我这就走。”
林珮伸出手,扇子轻轻点在莫小奴的手背上,阻止了她站起来的趋势:“外面禁军满城抓人,你要走去哪儿?”
莫小奴心中一痛,黯然地摇了摇头。
林珮收回扇子,眼睛微微地眯了起来:“既然无家可归,就该收一收你那点不值钱的傲气。本王既然说过要庇护你,自然会庇护到底。”
莫小奴抬起头来看着他,有些不解。
先说了不会收留她一个来路不明的孕妇,又说要庇护她到底,他究竟是什么意思?
总不会是要她默认那些猜测,以通房丫头的身份继续留在府里吧?
正沉吟间,林珮已开口证实了她的猜测:“被误会是本王的女人,就那么委屈?芸娘,你在怕什么?”
“我不是……”莫小奴欲言又止。
林珮握紧了扇子,冷冷地看着她:“或者你也可以直接告诉我,你到底是谁?”
莫小奴呼吸一滞,掩在袖底的手猛然攥紧。
林珮还在看着她。
莫小奴不敢移开视线,只得强稳住心神,逼迫自己继续与他对视:“我就是京城人氏,家里是养马的……遭了贼,一家人只有我一个活了下来。”
待她说完,林珮低头一笑,默默地从腰间取出一柄尖刀,放在了桌上。
莫小奴的脸色霎时就白了。
脚下的地面仿佛突然摇晃起来,整个人只觉得眩晕、失重,如坠深渊。
不知过了多久,莫小奴缓过神,扶着桌角慢慢地站了起来:“郡王爷,您既然不信我,又何必带我回府?萍水相逢,您不愿救我便可以不必救!救了我却又要杀我,究竟是何用意?”
林珮以手中折扇轻敲掌心,微微勾起唇角:“芸娘误会了。本王不是要杀你,只是把你的东西还给你而已。”
莫小奴一怔,忙又重新回去看那柄尖刀,这才认出确实是自己用来防身的那一把。只因刀柄上的花纹和镶嵌的宝石被血糊住了,她自己又做贼心虚,这才导致一时没能认出来,自己把自己吓了一跳。
此时误会解除,莫小奴不免有些讪讪,呆站了好一会儿才红着脸将尖刀拿起来,取出绢帕细细擦拭。
她手中能留作念想的东西不多,当然要好好珍惜。
林珮神态安闲地坐在对面看着她,直到莫小奴将尖刀上的血迹擦得干干净净,他才重又开口,沉声问道:“你可看清楚了,确实是你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