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村·消失的村落

  在走过的生活里,经过了很多熟悉很多陌生,很多熟悉与陌生的变化,很多次搬迁,记忆最多的应是最熟悉的,因为最熟悉便永远难以忘记,那么因为曾浸淫着岁月初萌成长的故乡,时常会牵动心底哪份最柔软的温情!
  也许并未走远,也许一直还未离开你的包裹,也许还未曾断奶,一直吮吸着你的汁液,成长着我们的生命,支撑着我们的生活!不是因为没有离开便不珍贵你,不是因为离开过才想着你,我的故乡
  有一种风景在梦中从未走开弯弯的镰刀割舍了多少悲欢和离爱沉甸甸的麦穗又在六月和丰收撞个满怀有一种心情常常无法向人表白外乡人的委屈浸泡了心底温存的根脉浓浓的乡音在金黄色的麦浪里深埋有一首诗歌常常游离在文字之外绵软的唐河摇着桨
  漂泊的人数年的故乡渐渐的只是一种疏远眷恋的心面对不定的夜晚说不明谁对谁的背叛漂泊的人难难在没有了选择的终点一切拒绝贫寒因孤独放弃了很多的语言因没有定点画不出属于自己的圆追求只是风中的一条曲线一声鸣笛毛骨悚然远去的已在远
  致一个时代
  我所记这一座村庄,只是大地上无数村庄之一。所有鲜活的生命共处的自然场域:繁盛的五谷草木;猪鸡鹅狗,牛马蝼蚁飞虫;专注劳作的老人、孩子、青年;他们朝暮相见,日久生情。一切的动物、植物,同我们一样,是天地之间万物之一。
  村庄和城市一样,是我们的生息之所。很多古老传统在其中世代保存,如嫁娶礼俗,生死仪式,如何循着节令种下五谷桑麻,瓜果菜蔬?又如何盖房造屋。在乡村中,那些种田的,读书的,修钢笔的,补锅的,打铁的,会养马驾车的,会帮助过世的人主持仪式的,都是对人事有一颗恭敬心的人。
  我们的乡村**正走向城市**。在这个行进途中,一座村庄的消失意味了一个时代正将被另一个时代替代,一种生活空间秩序正将被另一种生活空间和秩序取代。消失的,只是我们共同过掉的时间。作为独特自然条件与社会因素共同作用下的组织单位,它们所具有的物质化自然空间和非物质化文化空间,那些带着鲜明农耕文化特质的东西,曾给在那生活过的孩子,最初的关于生活的教育。
  也许,对于我们这一代和上一代或上两代的人来说,或多或少都会有一些关于乡村生活的记忆。每个人的一生,可能都会途经过一座这样或那样的村庄。
  将一座村庄述诸文字,也许只是,在时光中把它们保存下来的一种方式。如同选择光影声像去记录一件事物。但是,做为我个人,我选择了文字。在我内心,觉得文字在所有现代记录技术中可能更稳妥和忠实,它经我的手一字一句写出,这些字上有我的手温,它们本就来自于远古智慧创造,我只是把它们用我的方式进行排列和结构,成为句子,说出我想记录的事物。它的载体从龟甲、土石、竹帛到纸张,皆取自自然之中,大地之上。
  所以,这样的书写在我,也是我和自然在经久的相处中,我所选择的唯一堪称亲密的相处方式。并能承载我对那些存在的人事的敬重。执笔而写,使我感受到生命状态中的朴实和温暖,像一位朋友,寻常即可以相见相亲。而不必如其它技术如视听拍照那样,要更多仰赖外部条件,比如机器性能构造,比如是否有电。
  这是一个半屏半屏文字的时代,写作者和者的注意力和耐心同时被考验的时代。我写下这些文字,我是端正的,我希望于文字之前,我无半点轻浮。如果一个写作者亦应秉持写作的道德。这些字亦是种在大地之上的作物。这大地并未板结,它休养生息,并被我整修爱护。在这个春天,我静静种出它们。
  终于,我再次回到这座村庄,回到曾无数次往返、留下我第一个脚印的村庄。但在我眼中,这座村庄只属于过去,它正在逐渐消失,这是一种真实无可挽回的消失。时间的间隔让我每一次都能清楚地看见它向消失迈进的步伐,尽管那步伐细微得如一个人一天内的衰老。
  当踏上柔软的泥地,一股亲切的气息差一点让我跌跪在地,虽然早已对这次归来有了准备。沿着开满野花的小路,一步一步走近那绿树掩映的村庄,走近那清清池塘也盛不下的记忆时光。
  田野的风挟裹着青青麦苗和金黄油菜散发出浓郁芬芳钻进鼻孔,瞬间涤净了我的五脏六腑。原谅我的粗心,我还从没仔细看过这片曾经无比熟悉的土地的颜色,一大片一大片的碧绿被一大块一大块金黄整齐地划割,划割开碧绿与金黄的田埂上缀满青翠的草和连绵的小野花,间或露出一垄黄褐色的泥土,碧绿金黄尽头的村庄深藏在青葱森郁的树丛中。我也第一次发现绿竟有如此丰富的层次与差别,鹅黄浅嫩,过渡自然,独立鲜明,展现尽你能想象出的每一种差别的绿色。在这里,每棵树、每株草、每片叶都是一种独立的绿,绿得让人眼花,绿到你自身也仿佛要幻变成一片绿,一片浮在万绿丛中的叶。
  村子里绿树依然蓬勃,可阻挡不住它的衰亡,像一个人那样的衰老死亡。不见了小时候攀爬、粘过鸣蝉的棠梨树。新生出的刺槐树秧密密匝匝;在墙洞里掏过蜜蜂的泥墙已坍塌倾倒;环绕村庄曾让我整天都泡在清清水里的池塘正裸露出碟子样浅浅胸膛,仿佛一步就能跨过。那枯死的皂角树,渐被荒草湮没的塘埂,淤塞欲平的沟渠——这不是记忆中的那个村庄。
  随着一群又一群人如蒲公英种子般纷纷飘离村庄,村庄也就不可避免地走向衰老直至消失。从此以后,村庄仅仅存活在那些飘于另一片土地上生根发芽的蒲公英的记忆深处。
  村子里很静,少见人影,尤其是年轻人,更少见十年内建成的房屋。我静静地走着,像行走在一个荒寂的古庙,偶尔听见一两声鸡鸣,遥远得如同在梦中。女儿蹦蹦跳跳,奔向前方矮墙下卧着的大黑狗。我顿时头皮发紧、双腿软麻!那狗竟懒得睁开眼皮,只是有些无奈地掉转了一下嘴巴。我简直怀疑它是否就是一只狗。很难想像,若在十几年前,我们一行人的到来,村里早已是狗叫声连成一片。
  迎接我们的大伯热情地端出烟茶瓜子。从他弯曲的身躯,我感受到了他像村庄一样的衰老。或许,他正是这座村庄的缩影。
  站在村头,穿过层层碧绿和片片金黄,向东望去,紧依公路两侧,一片林立的黄墙红瓦,那是一个繁盛热闹的集镇,一座曾经的村庄,一座城市的童年,正与身后的村庄形成鲜明的对比。转过身,向西望去,是一座隆起的土丘,土丘上密布着一排排黄土堆垒的坟茔,整齐森然,芳草萋萋。
  我想,一座村庄的消失,是不需要太多的注释与记录,如果有,也只是在一群人的记忆中。同样,一座城市的兴起,也是在一群人的记忆中,只不过,维系城市记忆的方式往往要依靠发黄纸页的墨色的文字。坚硬平坦的水泥路面覆盖了一个曾经的村庄,其实,消失的只是一个关于村庄的记忆。或者说,村庄成长为一座城市。城市兴起于村庄,正如当初村庄诞生于荒野,脚下的荒野也许正掩埋着远古的都市。这只是一种替换,一种轮回,城市与村庄的区别只是时间。今天,正在消失的村庄是一座城市的昨天吗?
  曾经有着广阔无边原野的美丽村落,因为比邻周遭城市的不断扩展,一点点被围进去,先是一些年轻的孩子,他们先跑掉了,跑进城市,因为那里存在他们无法拒绝的那一切有时代气质的东西,使他们的肉体和心灵同时飞升的东西。他们从内心向外无法抗拒未知和时尚的诱惑,在他们所受的教育和他们所接收的信仰中,城市中心地带仿佛是人生梦想唯一可寄存之所:楼堂馆所,华裳美饰,那些有不同于他们原来生活味道的气息、形态、声音,都有近于理想的让人飞翔的年轻的味道。年老的人,或者被他们的孩子慢慢带进城里定居,或者,因为年迈和疾病死去,成为树林空地中一堆一堆沉默无语的坟茔。房子破旧了,再无人翻新重建,在时光中颓败下去……好像终于完成了守护那一家几辈人白天休息、晚上安眠、不被风吹雨淋的重任。房子一间间空出来,因为没人住了,草也变得更有力量,从房顶上、墙垣上四**出来,愣头愣脑,像没有人管束的孩子了,披头散发,茫然无际地满世界疯长疯玩。
  那一天,我走过一村的院落。也看到一些人,可已经没有人认得一个多年前在此住过的小孩子了。我也是想上半天也忆不起其中任何一个老人或童年玩伴的名姓。太久了,大家彼此在时间中失散,然后也各自老了。在村子正街前面的一条街上,我捉住一个正跑着追一只皮球的小孩,我弯下腰,抱住他的肩膀,好像希望他知道:若干年前,我也在这里追着一只皮球跑来跑去。旁边眯着眼晒太阳的老人,看着我,亦是茫然,不知是哪家回来的孩子。好像在回想,又好像在等我能够自己主动报出名姓。也许一霎那,他也隐约想起当年曾见过这么一个小女孩。然后,他仿佛是自言自语,又仿佛是只对我说:孩子,你回来赶上看它这一眼了。这些房子,全要拆掉了,这块地,早被人买走了,过不了几年,它就没有了。那些树,肯定也不要了,那些坟地,也要平掉,已经通知要不迁走,就要原地挖深深埋,地要一律变得溜平。人老归天,猫老归山,这村子,也老了,人老了没样子,它也老得没样子了。
  那一霎那,心里忽然于时光有了无限不舍和感伤。
  土地、童年、故乡,它们到底是我们生命中的什么?生活日新月异,每一天都将比前一天更灿烂和美好。在一些安静的黄昏,我也希望有一个人,终于看到了我这些文字,他把它们放在枕边,让它们陪伴自己过一些长夜。在我们寂寞的成年时光中,那曾经存在但又消失的一条河流或者一个村庄,相信它们都会回来,只是可能换了一个姓名。那存在过的一些事物,消失也就消失了,不必记得太深。
  现在,当我写这些字的时候,写到这片我童年时代住过的村庄的时候,我面前全是秋天的景象:成垛的金色的玉米、成垛的金色的麦子,成片的金色的稻田,一亩一亩地排过去,稻穗沉得快弯到地上了,孕期已深的**的样子,好像我的亲人都还才从那稻田里除草归来。然后,他们中的一些人老了,死了,埋在那,那土里有亲人血肉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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