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你的脸上下雨了
陈淼不善于向别人展示自己的痛苦，可是望着戚成木，她突然觉得鼻头发酸。然而她张了张嘴，只是轻描淡写地说了两个字，“没事。”
她不想说，戚成木也没再问。
戚成木放慢脚步，等着陈淼拖着摇摇欲坠的身体赶上，两人逐渐走成了并排。
忽然，戚成木伸出一个拳头在陈淼眼前摇了摇，很调皮地露出一口大白牙，“猜猜看，这里面有什么？”
陈淼一头雾水地看向他。
戚成木笑道：“你要是猜中了，我就送给你。”
陈淼其实对拳头里面的东西一点兴趣也没有，可她还是参与了这场幼稚的游戏，“硬币？”
“不对。”
“毛毛虫？”
“不对。”
“拇指姑娘？”
戚成木，“……”
陈淼掰了掰手指头，“有氮气，氧气，二氧化碳……”
“……”戚成木噎住，她的答案简直让人无法反驳。
戚成木直接说：“除了那些，还有别的，比较常见的。”
“花？”陈淼有点意外，“你还会变魔术啊？像电视上演的那样，张开手，就可以从中变出一朵玫瑰花？”
这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答案，戚成木无语道：“我不会变魔术。”
“哦。”陈淼点点头。
戚成木败下阵来，慢慢打开手掌。
陈淼低头看去，只见他的手心里躺着两颗黑色包装的话梅糖。
陈淼微微一怔。
“本来可以都送给你的。”戚成木递给了陈淼一颗，自己剥开剩下一颗的包装纸，丢进嘴里，笑道：“但是你没猜对，所以，一人一个。”
陈淼不动声色地将话梅糖放进了口袋。陈淼尽管面上平静无恙，但她确确实实是受到了惊吓，很长一段时间里都缓不过神来，内心慌乱不安。不过她偶尔会抽出一点精气神去听戚成木说话，然后回他两句。
在陈淼又一次回神之际，她发现戚成木喋喋不休的说话声音终止了。她疑惑地回过头，瞧见戚成木已经远离她，朝远处跑去。
***
陈淼捂着脸，独自往反方向游荡，路上有那么一两个人，但悄无声息，路灯发着光，但半死不活。
陈淼把头埋得很低，右手紧抓着衣领，她死死地咬住下唇。巨大的屈辱和厌恶涌上心头，她再也不能装作若无其事，捶着胸口，彻彻底底地哭了出来。
戚成木火急火燎地跑进了宿舍，翻箱倒柜地开始找东西，最后只找到了一瓶云南白药。
他把药装进塑料袋里，敲开了隔壁宿舍的铁门。
“你啥时候回来的？”马陆正坐在凳子上弹吉他，看到门口满头大汗的戚成木，调侃道：“呦，你这是去参加了马拉松刚回来啊。”
戚成木没功夫和他胡扯，忙说：“把你上次买的那些治跌打和化瘀的药都给我。”
“干嘛？”马陆放下吉他，狐疑道：“你跟人打架啦？哪受伤了？”
“我没事。”戚成木直接上手，把桌上的瓶瓶罐罐都扫进袋子里，不等马陆再问，他就走了。
戚成木提着药，一路从宿舍楼小跑出来追上陈淼。然而却在离目标人物的几步外听见了她细碎的哭声，他不由放慢了脚步。
陈淼很瘦小，肩膀一颤一颤的，好像有了点活气。在戚成木的认知里，陈淼就是个冷冰冰的小骗子，没有什么情绪，笑得很少，更别提哭了。也许就像她自己说的那样，她是来自其他星球的怪物。
戚成木轻手轻脚地跟在陈淼身后。
陈淼哭够了，吸溜着鼻子，她刚想用手去抹眼泪，一包纸巾就出现在了她的眼前。
陈淼肿着核桃眼抬头看向来人。
戚成木对她笑了一下，“乌拉拉同学，你的脸上下雨了。”
陈淼定定地看着他，“你什么时候来的？”
戚成木犹豫了会儿，决定对她说个谎，“我刚刚到，回去拿了这个。”说着他将手里的塑料袋丢了出去。
陈淼下意识地伸手接住，她打开袋子，看了眼里面的东西，怔了下，神色复杂地盯着戚成木。
戚成木被她看得反倒不好意思了，挠着自己后脑勺，清了清嗓子，“你可不要感动得痛哭流涕啊，只是我宿舍里屯了太多这种东西了，我也用不完，不如给你点。”
陈淼用纸巾擤了下鼻涕，不禁发出疑问，“屯？”
戚成木洋洋自得，“像我这么优秀又爱见义勇为的人，身上难免带点伤，不屯点药是不行的。”
陈淼倒是诚心诚意地点点头，而后说了声，“谢谢。”
戚成木摸了下鼻尖，咳了咳，“你真没事吧？要不要去医院看看？或者去学院外面的诊所？”
“不用，我真没事。”陈淼笃定道。
戚成木半笑不笑，“我就知道。”
“什么？”
“没。”
戚成木俯下身，伸手在她头顶上转了三圈。
陈淼一头雾水地看着他的动作，“你在干嘛？”
戚成木神秘兮兮道：“帮你消除不好的记忆。”
陈淼愣了愣，随即笑道：“谢谢大师，我已经忘了。”
戚成木露出两颗小虎牙，“晚安。”说完，他一溜烟地跑走了。
陈淼目光追随着戚成木的背影，直到他消失在视野里。
***
吴静怡正躺在床上敷面膜，听到陈淼开门回来的声音，便同她说了几句话，收到了回复依旧是几个闷声闷气的”嗯”字。吴静怡无奈地撇了撇嘴，继续刷着手机。
陈淼迅速洗漱完爬上了床，拉上帘子。
她背靠墙，蹲坐着，把脑袋架在膝盖上，哭是不想哭了，所以脸上没什么情绪。她长久地坐在那发呆，脑子里自动出现了刚刚的画面，她用力摇了摇头，想把那些东西甩出去。
“该怎么惩罚他？”陈淼木然地想。
大多数时候，即使遭受了委屈，她都处于无动于衷的状态，因为就算反咬对方一口，她也不会由于报复而产生爽意。然而有些人，根本没有被原谅的资格。
陈淼思来想去，也没想出一个好方法，她的那些古怪念头通通实现不了，只好暂时作罢。
她动了动手指头，摸到屁股边的一堆药，从中拿了瓶云南白药喷雾，朝脸上喷了下去。
这天晚上，陈淼又做了这个梦，场景是她再熟悉不过的老家，她抱着小熊站在一扇掉漆的破门前，拼命朝对面的父亲呼喊，但父亲却被一块从天而降的大石板压住了。
身后的门突然开了，一个中年男人出现在画面里，他抓住陈淼的手，将她往屋子里拽。
“砰——”的一声，大门关上了。
陈淼猛地惊醒了过来，她瞪大眼睛，无所适从，只能张开嘴对着黑暗大喘气，凉风从床帘的缝隙里钻了进来，吹干她额头上的虚汗。
陈淼打开手机一看，四点二十分，她才睡了不过十五分钟。
梦里疼痛，醒来更痛，陈淼感觉肚子和脸蛋火辣辣地烧灼着，她侧了个身，把脸贴着冰冰凉凉的墙壁。过了会儿，她爬下床，从柜子里拿了片药塞进嘴里，就着水咽了下去。
然后，她重新躺回了床上。
今天，她要睡个安稳觉。
陈淼是在吴静怡中气十足的声音下再一次睁开眼皮的。
吴静怡掀开她的床帘，仰着头喊，“喂，都几点了，你还不起来！”
陈淼盯着墙壁，面色呆滞，说：“我不去上课了。”
“今天上午可是老刘的课，你也敢逃啊？”
陈淼鼻音很重地说：“我不太舒服。”
“你哪不舒服？”吴静怡爬了两节铁楼梯，探头去看陈淼。
陈淼上嘴唇碰了碰下嘴唇，“我亲戚来看我了。”
“那你好好休息吧。”吴静怡下了楼梯，换上帆布鞋，“我先走了啊，我柜子里有红糖姜粉，你要是疼得厉害，就冲点来喝。”
“好。”
陈淼躺在床上，不是在睡觉，就是对着白墙发呆，如此混了大半天，直到手机震动声响起，她才动了下僵硬的身体，拿过手机，按下接听键。
“淼淼，你下课了吗？”是江锦年。
陈淼看了下时间，下午四点，她说：“下课了。”
“你今天能提早来店里帮忙吗？”江锦年那头很吵杂，“我有点忙不过来。”
“好。”陈淼坐了起来，用一只手给自己套衣服，“我马上就来。”
出门前，陈淼给自己的伤处喷了层药。
她站在镜子前面，毫无波澜地说，“别乱想，没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