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处认郎踪 4

  1.“夫人?!”谁的声音高亢,声如洪钟,穿透整个晃晃的青楼,一下划破了暧昧的空寂。
  “哎哟!大胆!你们竟敢——”邱二姐娇媚而惊慌的音色随着步履匆匆踏上台阶的声音在楼里传的很远,“你们知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敢惹上我邱二姐,我叫衙门里的来抓你们——”
  才听楼下红男绿女交错迭杂的失声惊叫,碗盏破碎泻了一地,嘈杂慌乱的声音觉得古怪,便有“哐当”一声门板被狠命破开的巨响。我脑袋昏昏沉沉,只觉得身上的重量于一瞬减轻了,男人一个扭头见了破门而入之人,脸色登时涨得如猪肝般红,咬牙切齿:“何人敢坏爷的好事?!”
  裴卿竹眉目冷峻,一个箭步上来就将他扭转在地,生生拗过那人的胳膊,疼得他吱哇乱叫,哭爹喊娘地告饶。他心疼地看了看我,转向男人时双眼恨得发红,死死扣住那男人的手臂使劲一扳。便有杀猪般的嚎叫传来。
  “滚!”他如踢踹一只死狗一样狠命跺男人一脚,男人吓得立马抱着受伤的胳膊踉踉跄跄地滚远。
  后头跟着三两人,少女的眉目清秀如画,哭得梨花带雨,声嘶力竭。
  邱二娘急得香汗淋漓,匆匆而至,见了就如泼妇般拿捏着尖利的嗓子惊叫起来:“哎呀呀!你们好大的胆子!竟敢跑到我翠柳院来撒野!可告诉你们,当心让官府捉了去,你们一个也跑不了!”
  刀剑出鞘之声璁珑悦耳,不怒自威地架在女人到屋脖子上。邱二娘吓得瑟瑟发抖,双腿縠觫,声音也不得不放软下来:“好好好……别动粗……咱们有话好好说……”
  我有些恍然,耳朵开始听不清声儿了。死命撑着不让自己昏过去,沉浮之间眼前晃过一张熟悉的脸,是我日日夜夜朝思暮想的眉眼,是我恨他不似江楼月,却又盼他江楼月的那张脸。一度思念得人想要发痴发狂,如不是脚踝的伤,真该一早驾了马奔去鸣萧关元陵关外去找他,生死也要共度!……面前的容颜开始发虚,有强烈的失真感。晃得人眼睛发酸鼻腔苦涩,当即有两行热泪划过冰凉的面颊。
  “逸郎,你回来了……”
  我哭得浑身发抖,伸手要去抚摸那挺拔俊朗,我再熟悉不过的面容的一刻,双眼蓦然一黑,脑袋便咕咚倒了下去,只仿佛被谁稳稳当当扶住了身体,我放心地仰了下去。
  我最后听见的,是一声颤抖的“夫人”。
  湮灭了。
  哀莫大于心死。
  ……
  醒来的时候,面前的光景一番新,陌生不知何处。努力睁开眼辨别几分,床铺,桌椅,妆台一应俱全。应该是家客栈。
  床前的女子背对于我,不知在拾掇什么东西,听我呻吟转过头来看我,当即惊喜出声:“云意姐姐,你醒啦!”
  我有些迷蒙的纳罕:“岫……岫玉?你怎么会在这儿?这是哪儿呢?”
  “姐姐忘记了?昨日裴公子,宁大人,我和舒窈丫头来找的你。还好还好,要是再晚来一步……”她的眉毛狭长,眸子秀美而精巧,秉持着温厚的笑意,然于细深处却写满了不易察觉的惊骇,“实在是不幸中的万幸。”
  “岫玉,你是怎么知道我在那里的?”我语气虚弱,一如手腕上几近油尽灯枯的脉搏。
  “云姐姐可真算是吉人天相,遇着了我!”岫玉抚着胸口做庆幸状,“我昨儿个戴着幂篱出门,嫌烦就给撩起来了,正正巧巧在牡丹街巷口瞧见了你!你被人抬起来装进了马车!我跟着那马车见着它往城外方向去了,而且是向西北走……不是去鄞县去哪儿?我回去找你家姑娘,找到舒窈跟你妹妹白二小姐,你妹妹死活要跟来,窈娘么是死也不肯,说怕连带她一起遭殃,这才硬塞软塞地给撵了回去,现在应该还在宁远侯府等消息。云姐姐知道我是习过武的,自然不比白妹妹那柔弱女子。我便和窈娘去寻宁风鸣和裴卿竹,千寻万访才在那烟柳之地找到的你!姐姐不知道,可吓坏我了……”
  原来不是他,是宁风鸣。
  难怪,他们的面容,尤其是眉目,那样的相像。
  我眼上蒙上一层水汽,伸出手去拉她的手:“岫玉,你救了我。”
  岫玉摇摇头:“姐姐说差了,二位大人救了姐姐。再者我这一遭也算是报了姐姐当初满庭芳的解围之恩了。”
  舒窈推门而入,见了清醒的我分外激动,扔下水盆就来抓我的手,喜极而泣:“夫人醒了!”
  “阿窈。”我疲惫地笑笑,气若游丝。
  “窈娘,二位大人呢?”岫玉满面怡然。
  “回江小姐的话,一早出去了。说是很快就回来,要今个趁早儿送夫人回朱雀府。”
  2.雇了一辆马车,我是由宁风鸣和裴卿竹一左一右陪护着送回来的。阿窈告诉我,翠柳院的事一切都打点好了,亮了裴卿竹的身份,那老鸨当即不敢说什么。又给了些银子,封了她的口。看似不再有什么举动,其实是打算一回朱雀府就着手暗中把那翠柳院给办了。至于我的身份,是连带这份清白一起保住了。
  这的确像他的性格。要么不做,要做就做的狠绝。更何况这事儿若不干利落些,于我而言早晚都是祸患。他知道分寸。
  我再四谢过三人,才携着阿窈的手回府。杨妈妈和画儿见我一夜未归,急得不行,一上来就拉着手问三问四。我也只是轻描淡写地别了过去。
  “窈,你跟我进浣花居,杨妈妈,你去叫小厨房熬碗粥来。我有些饿了。”
  “嗳。老奴这就去。”
  阿窈小心翼翼地扶着我的手臂端坐在檀木圆桌侧,眼眶发红,“夫人可是有什么要安排的?昨日之事实在是委屈夫人了,阿窈觉得不如闭府几天,好好休养……”
  我一想到昨日险些蒙受的耻辱便觉得恶心欲呕,恨得浑身颤颤:“不必——我原以为有了碧城之事风波未平,起码会稍微太平些日子,谁承想我这好妹妹这么快就等不及了!一招连着一招,就是要把我往死里逼啊!”
  阿窈闻之色变,亦是恨得咬牙,“夫人实在是太善良了,没早早解决了她!别说夫人受了这么大罪,纵外放如长公主的性子,这些时日都因受辱不堪见人把自己关在府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卫四姐儿这个杀千刀的贱妇!奴婢一想到她便觉牙痒痒,恨不得把她千刀万剐以解夫人万分之一的屈辱。”
  “所以她这回既然送了我这么大份的礼儿,我怎好不回一份呢?”我嘴角溢出的冷笑如冰雪般凝重,“我记得卫宓紫今岁也满十八了吧?”
  阿窈本来一愣,旋即就明白了过来,阴恻恻一笑,“夫人好记性,咱们四姐儿也到了嫁娶的时候了。夫人做嫂子的,长姐如母,怎么好不帮国公和太夫人操操心呢?”
  “是了,婚嫁是女子一生的大事,可不能马虎了。”我伸出手指尖点了点太阳穴,凝睇着镜子里自己和阿窈的面容,咬字清晰,“遇人不淑或所嫁非人,于一妙龄女子而言,可是一场毁灭性的打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