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处认郎踪 2

  “夫人,你别再喝了……”舒窈带着哭腔劝,一边还不忘指着画儿,“画儿!你让他们别送来了!”
  我面前满满当当摆了一桌子的药碗,里头清一色装着黑漆漆的浓汤。拿起一盏仰头就灌下,见了底又将碗扔开,重新拿起另一盏喝。只觉得满嘴满喉咙的苦辣,又浓又厚的药味儿冲的人鼻腔也是闷的。喝了太多碗,胃里一阵翻滚痉挛,不断反上酸液来,难受得只想吐。
  我眼睛酸胀,强拿药碗压抑下那汹涌澎湃的泪意,仿佛一仰头,便能把眼泪给堵回去。
  白蕖甫一进门便大惊失色,劈手夺下我手中的药碗厉声喝道:“姐姐你疯了?!没有你这么喝药的!你是想把自己给活活灌死么?还有你们这群做奴婢的,也不拦着点,任由姐姐胡来!吃出了性命你们担待得起么!”
  几个侍女急匆匆跪下,连生称是。
  “阿窈,你和画儿先下去。我和姐姐说话。”蕖儿气急败坏地吩咐。
  “诺。”
  “诺。”
  画儿被舒窈拉着,抹着泪眼一边呜呜哭,一边不忘看看我,一步三回头地跟着走了,那架势,仿佛舒窈要把她卖进青楼。
  白蕖在我对面坐下,怒气不散。
  “我听说前夜晚上碧城死了,是好事。”白蕖双眼阴翳,“可是姐姐,陈夫人一走,你就不顾身子了?若不是我今天来,这一大桌子的药,你怕是要全部喝完吧?!光靠窈儿和画儿那两个心软的,可怜吧唧地怎么拦得住你?”
  我默然。
  “蕖儿,我生不了孩子了。”我呆傻地看着面前空荡荡刚喝完的药盏,欲语泪先流。
  白蕖闻言一愣,当即垂下头去,面容苦涩。
  “姐姐,你说实话,我姐姐的孩子,是不是你用狐尾换回来的。”
  “你怎么知道?陈夫人和你说了?”
  “等到夫人和我说还来得及?我早就觉得不对劲,按照我姐姐说,这襄王最后一次和她同房是在出征前夕……总之是时间对不上!又说和以前感觉不一样。我又听画儿说你身子又差了不少,还说什么格外小心之类的话。想起你之前老说欠姐姐的孩子……”白蕖越说越要哭出来,“姐姐,都是我不好,我对不住你。我应该陪在你身边的,包括你孤身一个人跑到天界去复仇我都没有跟住你……”
  “哪有这么多对不住。是我自己福薄。倒徒惹你伤心。我才是最对不住你的那一个。”我又端起一碗药要往嘴里送,被白蕖拉住一扯,险些洒出来。
  我一阵晕眩,扶住胸口直往下倒去,直欲作呕,白蕖慌忙撇开药碗来扶。我不觉嘴角漫出一股凉意:“你瞧,蕖儿。喝了这么多碗药,胃里头好生难受,想要吐出来。感觉像不像害喜的时候?我见过妇人害喜的,就是这般样子……”
  “姐姐……”白蕖再也忍不住,捂脸呜呜痛哭。
  “阿窈。”她低声呼唤。
  “嗳!来啦!二小姐什么吩咐?”
  “把药撤走吧。全部撤走。”
  我用手臂护住:“做什么?我还要喝啊。”旋即疲软地倒下来,“我还要喝啊……等诚逸回来了,我们就会有孩子了。再也不会只有咱们两个人了。嗳……他干嘛不再娶一个呢?”
  我想得发痴,终于无力倒伏在桌面上恸哭起来:“我有什么好的……我有什么值得他断了卫家的香火的……”我有一阵没一阵地抽噎,“我哪里值得他对我这么好……”
  “姐姐,你别喝了……伤胃……蕖儿求求你了,蕖儿跪下来求你了!别再喝了……”白蕖泣不成声,泪如雨下。
  “夫人,你别这样……”阿窈边哭边来劝我,干脆把我抱在怀里,一长一少,哭成一团。面前坐着白蕖在哭,门廊上的画儿也在呜呜哭个不住。
  我脸上还挂着泪,却是吃力地推开阿窈,起身跌跌撞撞地往外走。
  “夫人?!你去哪儿?都快入夜了,外头马上要宵禁。这个点儿你去做什么?”舒窈紧紧跟上,“你去哪里,阿窈陪你。”
  “我自己走走,谁也别拦着。”舒窈和白蕖死活不肯,奈何我执意独自,只得放了我去。
  我是走着到国公府的。
  进门见了婆母的第一句话,便是:
  “母亲,你做主休了我吧。”
  卫昭氏惊愕,忙忙来扶住我,让我坐下:“好端端的,你提这个做什么?”
  “母亲,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儿媳已经查出来,这辈子是不可能有身孕了,实在不堪配为宁远侯府的嫡妻。”
  “七出你只犯了无子一条。你不曾淫佚不曾盗窃不曾妒忌,更不曾饶费口舌沾染恶疾,你是侍奉我和公爷这般勤谨,我是把你当亲生女儿看待的。我昭念锦也不怕说出来,你云意可是比紫儿意儿俩个丫头都要出色的。母亲怎么可能不欢喜你?再者宣律规定正妻年满五十未曾生育才能……”
  “母亲,别说五十,就是熬到七老八十我也不会给诚逸诞育一子一女的。我便是个累赘,我受不起父亲母亲待我的好。我也配不得诚逸的好。”
  “你说这话!是诚心叫我难受不是?”卫昭氏带泪责备,“别说我不同意,你父亲不会同意。你觉得诚逸如果知道了会如何?你叫他因失了你而痛疯掉么?你有没有为他考虑过!你们婚后,他曾经跟个孩子似的欢天喜地来同我说,他这辈子最大的幸事便是娶了你,除了你舒云意,他卫诚逸谁也不要。”
  我鼻中酸楚,泪似雨一般滴滴答答淌下脸颊,直往衣襟上落:“母亲……”
  她伸出手来给我抹眼泪,“好了好了。不要胡思乱想。生不出孩子又怎么了?还有书琬在呢!若是书琬也未尝有所出,那再纳妾也总好过休了你。我就不信老天不垂怜于我卫家如此,一定要断了咱们家的子嗣!总之,母亲我一句话,我卫家认你这个儿媳妇,这辈子就你一个正经儿媳妇,金山银山都不换的!”
  “母亲……呜……母亲……”我跪伏在卫昭氏的膝上痛哭不住。
  卫昭氏扶我起来,满眼遮不住的欣慰温柔,“嗳,快起来。”她又疼惜地加上一句,“女儿。”
  “知道你自小没了母亲,你若愿意,我便是你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