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处认郎踪 1
带秦楼楚馆里头的青楼娼女面圣,实在是有伤风化的事。苏姑姑自然也知道这一点,在进门之前便让她们两个跪下,一步一步膝行挪近的皇帝。至御前头也不敢抬,只是整个人贴在地面上,诚惶诚恐地给皇帝请安:“贱民见过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嗯。”也不让她们起来,由着一老一少跪伏着,“裴卿说你经营的满庭芳里,凡是做生意的娼女背后都为铁烙有‘庭’一字。可是真的?”
“回陛下的话,是。”花娘声音有些纤颤,卑躬屈膝满目恭顺,一改往日趾高气昂,“这是小女蓉月,来满庭芳三年了。她的背后便有一烙印的‘庭’字。可让……可让……”
“苏绫。”皇帝喊了一声。
“诺。”苏绫小步趋近那娼妓,拨开她颈部的衣裳往里一探,对着上头点了一点,“回陛下,确有烙字。”
皇帝睨了一眼被内监按压在地,捆绑得死死地,仍呜呜乱叫的碧城,“再探她的。”
苏绫得令,努嘴示意那两个内监把碧城拖上前,粗暴一扯碧城的后颈椎,点点头面向帝王:“陛下,亦是一‘庭’字。确凿无误。”
“花四,你且看看,这堂下捆绑的女子,你可认识?”皇帝抬抬下颌。
花娘称了一声“是”,这才半疑不疑地,小心翼翼转过身子去,觑了碧城一眼,先是愣了,旋即惊了一惊:“碧城?你……你是碧城!”
“你果然认识她?”
“回陛下,这是奴买回来的雏妓!那次孟家亲眷发落变卖,从人伢手里买来的孙氏女,就是她!这丫头看着乖巧,鬼灵精得很!她才买回来几天,就私自裹挟金银细软出逃,自此后奴再也没找到过她。”花娘想起那次狼狈的寻找,有些恨声,又加了一句,“奴记得真真儿的,绝对错不了。碧城这个名字,还是小女妙筝给亲自取的!”
“行了,朕知道了。”皇帝抬了抬手臂,示意苏绫带她们下去,“江春,传朕的旨意,孙氏欺君重罪,以罪臣孤女身份忝居宁远侯府侧夫人位,为妾不尊主母,疯癫无礼,精神错乱,行为失常。实不堪配其位。着赐其自尽。”
“奴才明白。”
裴卿竹拱手作揖,“微臣告退。”
皇帝看了我一眼:“罢了,你也退下吧。她先送回你府里,你便负责出丧的事。到底是宁远侯府里出来的人。”
我冷声道:“皇上,碧城是因为团雪疯的,您难道不觉得这件案子应该有重审的必要么?妾和长公主,的的确确是为奸人所害!”
“你不必说了,朕自有分寸,退下吧。”
裴卿竹不自觉转身看了看我,神情有些难过。
“……诺。”我由画儿扶着告退。
出了华昌门,暮色四合。
画儿陪同着我步行前往,身后跟来花娘:“夫人等等老身。”
“花妈妈有什么事么?”我转身回顾。
“给夫人请安了。”花娘谄媚一笑,“其实夫人今日合该得好好谢谢老身。若没有老身,碧城也不会死的这样快。”
“花妈妈都知道了。”
“咳!都是道上的人,夫人说话就不用遮遮掩掩了。老身都明白。”花娘轻蔑地笑笑,“夫人其实清楚,我才买紫阙碧城回来不过多少辰光?根本还没来得及印上那个‘庭’字!”
“假作真时真亦假,万事都已尘埃落定,多说无益。”我淡淡道。
“夫人就不信老身告上去,说你私藏紫阙?方才可只说了碧城,隐瞒下了紫阙!”
“妈妈这样说可就不厚道了。当初我向妈妈赎两个姑娘的时候妈妈狮子张口要了好大一笔,如今却要反推云意一把?”我摸了摸脸颊,“云意告辞。”
“唉?夫人?夫人!夫人别走哇!老身还有……”
我说完了便拉着画儿走,也不顾花娘在背后吱哇乱叫。
待进了侯府的门,碧城已经被押送到了。将匕首,白绫,毒酒三种标准自尽配置摆在她面前,却是洒了酒撕了绫,还举着匕首用狠地划来划去,让人无法靠近。
画儿很是忧虑:“夫人,这可怎么办?这个样子耗着也不是办法。”
“不用理她。疯癫的病症加上这几日用下去的陈夫人的药,顶多再过两天就气绝身亡了。届时叫人抬走扔了就行。”我想起雨水,很是淡定,“让她一个人在这待着吧。这副样子,离死不远了。”
“好,奴婢知道。”
我撂下碧城,让画儿先回屋,自己走到门前,抬头看月亮。
一旦安静下来,思念就开始猖獗。
心思一动,回房拿了纸笔,沾了墨水便开始洋洋洒洒,写的是卫夫人的簪花小楷。
恨君不似江楼月,南北东西。南北东西,只有相随无别离。
恨君却似江楼月,暂满还亏。暂满还亏,待得团圆是几时?
天气渐渐热起来,入了初夏,便细数着又是一年夏。来自关外的捷报频传,夹杂热度的微风却没有捎来关于逸的任何讯息。
陈夫人不知何时走近了我,将衣裳给我披上:“风口冷,别站着。”
“多谢夫人。”我低下头去。
“又在想诚逸了么?”
“没有。”
“你这望着月亮,还写吕本中的采桑子,俨然一副春闺思妇的模样,还说自己没有。”
“让夫人见笑。”我惨淡一笑。
“我和你说件事。”
“什么?”
“我要回风雾谷一趟,在夏末七月流火之前回来。”陈夫人说,“我担心你的身体。”
“我没事。我能自己照顾好自己。”
“你千万注意休养,别趁着我不在溜出去找诚逸。知道么?”
“我知道。”我想了一会儿,“我也想求夫人一件事。”
“你说。”
我又沉默了一会儿。
“……劳夫人给云意配一副坐胎药,再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