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风知道 3

  我怔怔地看着她上了马车,在雨点的掩映下远去,颓然半坐在门槛上失神。连右面上那唾液都没有擦去。
  唾面自干,是不是?
  潮湿的唾液与冰凉的雨水混在一起,粘腻模糊,忽觉雨水不再落到身上,懵懂一抬头,看见的是那张挺拔俊朗的面容,手撑一把竹伞,依旧是双手抱腹,一副冷峻的表情。
  “在下送夫人进屋。”
  我瑟缩着肩膀爬起身子来:“不用。”
  “夫人受委屈了。”
  他看见我脸上的红肿,又将狐疑的眼光落在我另半边脸上,登时皱起了眉,颇有惊异之色,“她……居然……?”
  我木木地笑,唇齿之间皆是满满当当的恨:“古之所谓豪杰之士者,必有过人之节,人情有所不能忍者。”
  宁风鸣愣了下,顺口接上:“天下有大勇者,卒然临之而不惊,无故加之而不怒。此谓夫唯不争,故无尤,夫人是要以退为进。——没想到包羞忍耻,也不一定是男儿。”
  我对着他苦笑:“我与你非亲非故,不过你还真算是我的知己。”
  他点头:“在下敬佩夫人。”
  “可千万别。”我低下脑袋将碎发埋入,“走到今天这个地步,实在是自己太愚蠢。我都替自己蒙羞。”
  他无声将伞往我这儿靠近一些,自己淋湿了半边肩:“夫人先进去吧。”
  我轻轻点了点脑袋,抱着双臂往里走,他举着伞跟着往里走,突然来了一句:“夫人遣散了这么多家奴,平日里总归不方便,且我见着你口中的那个卫小姐是个狠辣角色,未必会轻易放过你,日后若是在下当值,夫人若有什么需要的,在下定会竭力帮忙。”
  我失笑:“你刚才偷听我们说话了?”
  “风刮过,把二位夫人的话不偏不倚落入在下的耳。”他倒也不掩饰。
  我忍俊不禁。
  “多谢。不过你放心,我尽量不给你添麻烦。”
  走入浣花居,打在伞面上的哒哒声骤然而止,我回头道:“大人请回。”
  他敛眉,停顿了一会儿,才转身步去了门外。
  画儿掀开帘子给我披上披风:“夫人让我们都去后院忙,也不准出来。发生什么事了?这春寒料峭,又下了雨,夫人可千万别冻着。不过天街小雨润如酥,春雨兆头也是极好的……哟!夫人!你这脸怎么啦!”
  我昏昏沉沉听画儿如往常般叽里呱啦扯一大堆废话,点到最后一句一下子醒了:“啊?我没事。”
  “我在后头听见好像有谁来了……”画儿黑亮的眼珠子骨碌碌转了几圈,猛然惊醒一般跳起来道:“是不是卫四姐儿那个贱人?哦不,是碧城吧!夫人,碧城不会打你了吧!”
  我被她叫得心烦:“没事,你给我去烧壶水滚两个鸡蛋,我自己处理——一会儿考你昨日的诗背的怎么样了。”
  画儿面露难色:“李白的诗那样长……”
  “长也要背。你看寻子小你那么多,背的比你熟练。”
  “好吧……嗳?!夫人小心!”
  我正听着,脚下一滑,猛地歪斜了身子就要倒下去,左脚踝一阵剧烈的扯痛,痛得人眼泪差点流出来,整条腿登时变得酸麻不得动弹,连拉着画儿一起倒在地上,撕扯一般的痛感源源不断从脚腕处传来刺激着神经,搅得人顿觉天昏地暗。我一阵晕眩,脑袋直直往后倒去。
  “夫人?!”
  落在耳畔的最后一声,竟是个男子的音色。
  ……
  醒时已入夜,陈若隐的声色清晰入耳:“醒了?醒了就好。”
  我花了好半天想起来怎么一回事,吃力地爬起来:“夫人,我伤到脚踝,真的有这么严重么?之前怎么没觉着。”
  “还不是你尾巴献出去了,身体差成这样,跟你说了还不信。不过这回无伤大碍。”
  我甩手一扔垫枕,有些烦闷:“不是让青莳丫头清理过竹台么?这蹄子!”
  “你别怪她,是诚逸。”陈若隐手指捏紧了竹篾摇着碗底。
  “什么?”我高高挑起眉间。
  “他知道你不安分,怕你不听他的话去关外找他,想办法弄伤你的脚,就不能骑马了。那门口的青苔是他叫青莳做的。”
  我气得火直往上窜,腾得就从床上跳起来,脚踝立马吃痛,滚回锦被里哎哟哎哟叫唤。
  “他是不是有病!谁要去关外找他!?弄伤娘子的脚踝……他也忍心?”
  陈若隐吃吃笑:“谁叫你总是这么不安分,还敢一人独闯天宫手刃狼王。他也是被你吓怕了。——起码伤了脚踝比送命要好些。”
  “他先担心担心自己吧!我好歹是白月的狐仙……虽然只有两条尾巴,但是百足之虫,到底也是死而不僵的。”
  “如果真是这样就好了。你现在的灵力,早已大不如前了。”陈若隐用力翻过我的脚腕,用竹板挑起深棕色的药膏来回抹平,一阵清凉透入骨髓,“刚才那个宁侍卫扶你回来的,也多亏有他,咱们几个老太婆连带画儿青莳那几个小丫鬟都是女流之辈,很难扶得动你。”
  “夫人是怪云意重么?”我笑道,“那宁大人是个好人。”
  “嗯。”陈若隐把竹板收拾进药箱,往妆台底下里一送,“什么时候我把卿竹叫来一趟想想办法。你这样老关着也不是事儿。”
  “可不敢!我自己造孽也就算了,是不可能再连累裴公子的。”
  “这个再说吧。好在陛下没给你别的惩罚,到底相安无事。”陈若隐起身,“我先回竹宜轩,叫画儿进来服侍你。你早些休息。”
  “好。”
  因着我脚伤难以动弹,画儿替我收拾床铺,一头还要扶着我到妆台前卸妆,拆髻,浣面,洁手。忙的不亦乐乎。我一边看着她在我面前转来转去,一边恶狠狠地暗骂卫诚逸杀千刀的。
  月色摇窗,竹影欹斜。
  “夫人,您早些就寝。奴婢就在偏居和青莳姐姐一块儿睡。您一有个什么要吩咐的,叫一声就行。”
  我揉着脚腕言笑晏晏:“不用,你们回自己后厢房去睡好了。那儿安静。我晚上睡得沉,也没那么多麻烦事。倒是你们,白天还要干活,晚上睡好些。”
  “夫人脚才伤,万一夜半净手说来扶?我可不放心。”
  “我有竹杖。”
  “竹杖哪里比得上画儿……”
  “好啦,是你青莳姐晚上磨牙,吵得人睡不着觉。这隔墙太薄。”我随便掰扯一个回答。
  画儿睁大了眼,不敢相信。
  “好了好了,回去睡吧。”
  画儿被我三推四推推走了。
  我四脚朝天地仰面躺在床上,一边出神。
  窸窸窣窣。
  几乎是整个人弹起来探身往外一望:“谁!出来!”
  笃笃叩门不住。
  “进来吧,门没锁。”我皱眉。
  门板啪啦一声叩开了,歪歪斜斜探进一个高大的身形,显然不是女子。我心一紧,伸手抓过诚逸留给我的青锋刃待发,待那人喘着粗气转过身来浑身发软着靠在门面上,我忍不住惊呼出声,被他一个箭步过来死死按住嘴。他的气息滚烫落在我的面上。
  裴卿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