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度陈仓 3

  几近半寸厚的木板质地坚硬,一下一下落在少女樱枝的嘴面上,原本红润的朱唇更显红肿可怖,直到表皮破裂血如珠滚,唇瓣间更是流出殷红的一片。孙妈妈得了令不敢不重重下手,落尺既狠又疾,没过半刻,便只见她耐不住痛,尖叫着昏厥在地,满口溢血,嘴唇高高肿起。也不过十七掌,仅过半耳。
  我冷冷甩给孙妈妈一个眼神:“给她泼盆水,把她叫醒。”
  孙妈妈丝毫不敢违背,话音还未落便忙不迭应和着,低头哈腰着去了,旋即端来一盆冷水,上头还漂着几块薄冰,也不敢多问什么,直直往樱枝头上灌去。樱枝猛地惊醒,哭丧着爬起来来抓我的脚,抬起满是血的脸,口齿不清满嘴溢红地告饶道:“夫人……夫人奴婢错了!奴婢再也不敢了!奴婢若是再议论您的是非奴婢不得好死啊夫人……夫人饶了奴婢,饶了奴婢!”
  “知道错了?”我慢悠悠开口,一如柔缓掀起手中的白瓷盖露出茶雾细淼。
  她拼命点头,流到下颌的血滴在地上,开出一朵一朵红梅,张开嘴的那一瞬断裂开来的血肉模糊皓齿清晰可见。我心里一动,深吸一口气说:“行了,就这样吧。”
  我说罢也不理她,抬起头来看下座一众人惊惧的脸色,不觉笑了:“都别害怕,你们夫人我也不是不论好歹的人。我今儿个把大家召在这儿,无非是问问大家的话。你们也都知道,我涉事被禁足,地位大不如前,仅仅顶着个卫夫人的称号哄骗一下外人而已,哪里堪配你们的当家主母。”
  一众小厮婢女皆惶恐称“不敢”。
  我鼻子里哼一声,“不敢?那好,我也念你们一片忠心,今个把话放在这里——我要遣散一部分家奴。你们也知道我素来喜欢清净,看着一群在眼前转也头晕。再者如今的身份是不合这么多人伺候的。若你们当中有想走去各奔前程的,到杨妈妈这儿领一锭银子即可走人。我不做挽留。”
  话出当即有人面露喜色,不过立即隐了去低下头不敢做声。几人相互看看见都不说话,也怕枪打出头鸟地保持缄默。
  我一扬头:“我可说好了,你们今个要走就走,别以后改变主意了再来求我。怎的,这地方是你们想来就来想去就去的?可没那么好的机会!”
  终于有人鼓起勇气走到我面前跪下:“小奴粗笨,怕是担不起夫人府中事宜。”
  我心下厌恶,连一句话都懒得撂给他,只努努嘴示意杨妈妈。杨妈妈一翻眼睑从锦袋里顺手扔出一小块银锭,眼见着银子翻滚了好远,那小厮摸爬着也不顾摔了一跤落了一身泥便一个劲儿地奔去抢。等用力抓在手心才回到原位喜滋滋地站下,手里来回摩挲着,嘴角笑得快咧到了耳根子。
  有了起头的,陆陆续续便都来要银子,当然都加些冠冕堂皇的措辞。我见差不多了,又道:“还有没有要走的?我可告诉你们,过了这村儿可没了这店,机会么是仅此一次,就看你要是不要!”
  再不复有人出声,我才缓了口气,眼风若有若无扫过杨妈妈,又轻轻往后厢房团雪的住处别了别脑袋,杨妈妈会意着先行退下。
  我道:“彼时都到后方去换身衣服,各自到杨妈妈那儿拿走你们的身契,一道出去就是。别三三两两的。已经和侍卫长说道好了,不会拦着你们,只不过身契交予他们看看,证明你们是我放出去不再回来的。免得让人说我是故意放纵心腹出去跟谁谁暗通款曲。你们念着夫人我之前的一点好,这点忙总是肯帮的罢?别自己解脱了却让我有嘴说不清。”
  一群人得了好处立马变脸,皆笑着弯腰点头说是,还道“决不让夫人难堪”一类的话。
  见众人围到后厢房去,我松了口气。见了余下的不多的六七个人,总有些心热,“不曾想我落魄成这个样子,你们竟也肯跟着我。”
  领头的张妈妈昂首抬面,不卑不亢道:“奴婢们早些蒙受夫人照顾,可不似那起子忘恩负义,见利忘义的小人般始乱终弃。自然是夫人到哪儿就跟到哪儿。”
  我失笑:“前些日子给你的那本诗文你还真有好好看过,说话都跟以前不一样了。”
  张妈妈笑笑:“夫人厚爱,说多读些书总是好的,还顾念奴婢粗布衣出身肚子里没有多少墨水就亲自送书,奴婢怎能不感激涕零。”
  丫鬟青莳是跟着张妈妈做事的,彼时闻之亦点头,鹦鹉学舌道:“夫人之恩,奴一日不敢忘也。”身旁的小厮扣子笑着打她:“画虎不成反类犬。你还是先好好把夫人赠你的《论语》读透了再说话吧。”
  年仅七岁的寻哥儿在茶房做事,稚气未脱,一板一眼道:“嘻!青莳姐姐还不如我认字多呢。”
  青莳狠狠剜他一眼。
  寻哥儿捂嘴偷笑。
  眼瞧着几个又要吵闹起来,我眼眶湿热,由画儿扶着上前一个个将他们扶起:“你们肯跟着我,这好我便记下了。我舒云意在此立誓,只要我在这侯府一日,便力保你们所有人的生计。咱们都要好好儿的。大不了啊,我制茶,妈妈们做绣品,遣你们几个小家伙去打点营生,日子一样过得去。”
  姜白家的伍妈妈笑着打趣儿:“是。有夫人这话,咱们几个便是跟着夫人,打也打不走了。一群人跟着跑去叫什么?‘趋之若鹜’?是不是这般说的?”
  画儿听了立马紧紧贴住我:“那我也‘趋之若鹜’,打死也不离开夫人。”
  丫头蕙兰笑得喘不过气:“好一个趋之若鹜,妈妈滥用成语,误人子弟!”
  张妈妈笑笑,解颐道:“怎么算误人子弟了?说的不错啊,咱们几个今后紧紧跟着夫人,一大家子好好过日子,等侯爷回来。”
  “好。”我擦擦湿红的眼角,揽起他们的手,“咱们几个也算是相依为命,从今往后守这宁远侯府安安稳稳的过活,等侯爷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