墙有茨 1

  “昭阳长公主钟离书琬,天命不佑,华而不实,设计假孕,欺瞒君上。为行不检,有悖伦常。现令削减半年俸禄,禁足长公主府,日日抄习女则女训,非诏不得出。”
  “清河郡夫人舒氏云意,为妾不尊,为妇生妒,残害长公主身孕,悖行女德之道。实不宜为宁远侯当家主母。现令褫夺正四品封号,削减半年例银,禁足宁远侯府,非诏不得出。”
  “随身侍女,即刻杖杀。素日亲近者杖责五十,发落掖庭。”声音冰冷没有温度。
  我被定了罪,但好歹是没造成什么严重后果,又关乎到皇家的名声,也只是以行为不检为由被褫夺了封号削减了俸禄幽闭在宁远侯府中。至若昭阳长公主,对外说是太医误诊,并无身孕。中间层层叠叠的是非悉数被掩盖了去。将她以“杜门却扫,修身养性”为名,同样幽禁于长公主府。平心而论,我和昭阳处境都还算好,至若太后,那是真的形如囚禁了。
  也难怪,三桩案子凑在一起发生,只有一桩是皇帝预料到的,他最关心的当然是他的好嫡母,不说这砒霜是不是他自己给下的,无论天灾人祸反正他就挑准了这个机会给太后最后一刀。念在多年“母慈子孝”,不忍多“降罪于太后”,也不加以责罚,只是请太后从行宫回銮,“安养福宁宫”“颐养天年”,并且“不再干涉政事”。
  说白了就是关进福宁宫幽闭。
  这下好,太后幽禁,皇后幽禁,我和昭阳一道幽禁。只剩下卫宓紫一人春风得意,坐收渔利。
  是故我混沌发昏地听着,自认了命。
  可待到最后一句呼之而出,几乎是连同团雪发软的双膝叩地发出沉闷声响的一瞬惊惧抬头,本能性地拽住他衣摆竭声高喊:“皇上饶命!”
  皇帝面无表情:“你现如今替她求情,当初做什么去了?朕告诉你,若不是顾及皇家颜面,朕早就勒令休妻,剥夺你宁远侯夫人的身份,再把你杖责一顿赶回你的清雅堂!让你的婢女替你受罪,已经是天大的恩典了。”
  我不知哪里来的勇气,猛地抽下发髻上的银簪直指自己光洁的右面颊,睁大了双眼定定看他:“皇上恕罪!若真要责罚,那么便饶了团雪一命。妾甘愿领受任何惩罚。”
  “你威胁朕?”
  我一震,吸了吸鼻子,不得不放软语气,“不敢。”
  “那便好。朕且告诉你,她非死不可。朕放你回侯府闭门思过,至于她,来人——”
  “皇上!皇上不顾及妾也要顾及太后的颜面!”我咬牙豁出去了,“团雪丫头是福宁宫里出来,由太后亲自拨给妾做侍婢的,您不能……”
  “闭嘴!你还敢跟朕提太后!”
  “皇……”
  团雪不哭也不闹,只是跪在我身后默默扯扯我的衣裳,也是死心了。继而膝行几步向前,叩了三叩:“团雪叩谢皇上隆恩饶夫人命。团雪为夫人侍婢已近一年,蒙受夫人厚爱,自知已然难以未报。此次既然证据指向了夫人,那么奴婢便是为虎作伥罪孽深重,自然甘愿领受杖刑代夫人的所有罪过以报千分之一夫人的恩德。而望皇上念在夫人往日的勤谨上宽恕与她。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念到“为虎作伥”“罪孽深重”“罪过”之时,明显咬重了音节,像是要在唇齿舌尖生生啮出血来的发狠与不甘。口上字字承认,面上的神情却是摆明了一条都不认。
  皇帝闭眼表示默认。
  团雪说完,抬起头狠狠剜了碧城一眼:“碧城,你阴毒的心思,往日里我还真是没瞧出来。我只劝你,多行不义必自毙,你好自为之。”
  碧城有些不大自然地梗了梗脖子,仍故作骄矜端庄,应答着团雪人却是对着皇帝道:“我们为奴为婢的,在候府里自然是以侯爷夫人为尊,但也不是盲忠。这心里头向着的最大的主子必得是皇上,更何况夫人罔顾人命,为一己之私残害长公主,都不顾及昔日姐妹情分,真是叫奴婢看了也寒心。奴婢知道为奴须忠诚的道理,但也知道唯人伦是非,道德纲常不可破废。”
  我心头纤颤,狠狠一震——还真是养了个白眼狼。
  团雪冷冷一笑:“碧城姐姐好口才,好机心。妹妹望尘莫及。”
  皇帝早就不耐烦,只对着早已失色的魏国公夫人阴惻一笑道:“夫人不是盼着想要孙儿么?朕这一个亲封的诰命许给诚逸却不能生育,也是朕有失偏颇,折了卫卿的脸面。”
  魏国公夫人连忙跪下,连带了宓紫一道,规矩提襟落膝于母亲身后:“不敢!由贱媳之故叫皇上闹心,已是妾管教不善的缘故,皇上言重,妾承受不起。”
  “那么。”皇帝不可测地笑指向碧城道,“丫头伶俐又聪慧,亦是原宁远侯府的近身侍婢。何不娶为诚逸侧夫人,以延续香火。”
  宓紫嘴角勾起一丝弧度,又恍若未觉地旋即隐没下去。魏国公夫人愣怔了半晌,看了看我,又抬头看了看似笑非笑的皇帝,惊恐地低下头,手指狠搅着锦袖似干瘪收拢了无生气的枯花:“妾……妾全权听从皇上安排。”
  她俯下脑袋时,牡丹发髻上的素鎏勾云银璎珞步摇随之重重一颤,垂柳般绺绺成行的珠翠相对相碰,清明的余音在空荡的乾仪殿响了很久。
  皇帝显然很满意,碧城闻之又惊又喜,急忙跪下叩首:“谢皇上!奴……奴婢叩谢皇上圣恩!”
  我和昭阳灵犀一点般对上了目光,彼此疲惫而默然。
  她以用唇语轻轻向我传话。
  我愣了半晌,才知道那是在回答我方才的那三个字的解释。
  我相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