佳人曲 2

  前一夜,华灯初上。我看着他手指上分明泛白的骨节把一把青锋匕首按在桌上,抬起头来看着我。
  “这个,我第一次去西域时带来的,是西骊名刀。锋刃削铁如泥。给你护身用。”诚逸低头,看不清脸,“对不住。说好护着你一辈子的,终归还是要离开你。”
  我摇头:“等你回来,我们再好好过日子。我弹水云间给你听。我们时日还长着呢……我等你回来。”末尾句我重复了一遍,像是一个古怪的符咒,需要念经似的多叨几遍,这心里头才能安稳一点点。
  “你在家要千万保重好身子,没事就不要三天两头地去宫里了。就算惦念皇后娘娘跟合欢帝姬,苏姑姑身边的小黄门小令子每一晚都会锁钥出宫,你有个什么问他就行。——但还是少些好,云意,你还是少跟宫里的人有什么牵扯。”我替他试着换上战袍,围着他的腰听他说话,默默点头,乖顺地答应每字每句,像极了温顺体贴的贤妻良母。
  这是我认识他以来,第一次看他穿战袍的样子。
  “还有,我这一走时日需要不少。我问过陈夫人,她说会陪你一直到你身体痊愈,再回风雾谷。我瞧着裴兄也不像是要娶妻的样子,估计她也放心不下的。你就由她好好照顾。一个人呆着寂寞就回国公府吧,你嫂嫂也在那儿。”
  “我会的。”
  他看着铜镜里默然的我有些怪,笑道:“你还是头一次这么乖巧,我说什么你就应什么。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就这个性子。”
  我温婉一笑:“我也是头一次见你这么多话,段姑姑都没你那么唠叨。”
  “说起你姑姑,我觉着你若真不想在国公府里呆,你就回清雅堂好了。宓意倒是很想你,可我知道你见了宓紫也烦。”
  “知道啦。好像我跟个小孩子似的,这些事儿还要你来教。”我声音细细的,“我去也是好的,能照顾嫂嫂的身孕,也能看顾婆母。尽儿媳之道。”
  “你一天请三回安,又是伺候洗漱又是侍奉膳食的,我瞧着母亲房里那几个婆子都没你那么辛苦。还不够尽孝道么?”他笑眯眯地调侃,我看着铜镜里他的模样,觉得那一笑心都化了。
  “你虽不是母亲所生,但她待你是真好的。”
  “我知道母亲待我的好,她便如同我生母。可你也别太苦了自己。我就是担心我走了以后没人护着你,你又是个倔强的性子,什么都要做的最好。我怕你被欺负。”
  我失笑,伸手去刮他的鼻子:“傻子。我哪有那么容易被欺负。我欺负别人还来不及呢。”
  “……嗯,你好好保重自己。”
  “放心啦。我这么好的人。”我半是玩笑半是认真得伤感。
  “陈夫人说,你尾部的伤口痊愈得差不多了。只是脚腕地方还很脆弱,是不是?”
  “是,我也奇怪。”我一边替他解下铠甲,一边絮絮地应和,“大概这便是体质特殊。白月狐身子若有损,最脆弱的不是肝脏肌肤,而是心脏和脚踝。”
  我想起那次我去赎紫阙碧城时在路上摔了遇见他,一想觉得好笑,使劲捶打他的肩膀一下。
  他呼痛,“你干嘛!”
  “你还敢问我脚踝!那次在街上,我脚崴受伤了。你撂下我一个人就走了。”
  “不是跟你解释过了嘛。”
  “那我难过啊。”
  他转过身来把我抱住:“那以后再也不让你难过了。”
  我眯眼:“你说的。我跟你讲,目前你唯一要做的不让我难过的事,就是好好活着。你要是敢死在关外,我一定会悲痛欲绝,肝肠寸断,撕心裂肺,然后不是一头撞死,就是跳江溺死。……不不不,我会跑到关外找到你的尸身拿起你给我的青锋割腕自尽死在你旁边……总而言之很惨就对了……”
  “别别别!你……我——”他哭笑不得,急得舌头都打结了,“我好好回来还不行吗?你这些天每天念叨这事,有完没完?好像我非死不可似的。”
  我点点头,很有深意地看他,拍了拍他的肩:“你有这个觉悟就行。就怕你一个血气上来打得你死我活……”
  “不会。”他笑,“若是换做以前,没有遇见你的时候,战场上死便死了。男儿驰骋疆场当为国效力捐躯。我父亲母亲也是明大义的。可如今我有了你,我的命便不仅仅是自己,还有一半是为了你的。只要你活着一日,我决不能死。因为你只有我。”
  “行啦……我知道了。”
  “你不准去找我,知道吗?上回你芍姐姐奔出去找王爷,你跟着去找你蕖儿……真是吓死我了……”
  我有种被戳穿心思的心虚,只咬咬唇故作不在意,“天下竟有如此自作多情之人!这是你自己说的,我可没说要去找你。我可安安稳稳待在侯府里过舒服日子,花天酒地地净给你败家……”
  他低头亲我的脸:“嘻,你什么都会,就是败家不会。嗳,我可得运娶你这样一个娘子。”
  “知道你娘子我的好了吧?还说我上回……上回怎么啦?要不是老娘病成那样遇上了你,哪有你怜香惜玉的机会?说不准,你娘子我啊,就是那个时候爱上你的……啧啧啧,我和你真有缘分。天造地设的一双啊。”
  诚逸忍不住笑,狠狠点我的额头:“你这小荡妇!这些话说出口来都不害臊!”
  “我小荡妇?你说我小荡妇?”我指了指自己的鼻子逼问他,“好哇。”我点点头,伸手去挠他的痒,“我是荡妇是吧?我是荡妇,你便是奸夫,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呐。”
  他笑着抱着我求饶,好一会儿才认真下来,问我:“你不准去边外啊。”
  “都说了,不去。谁要去那儿吹风沙?”
  他皱眉:“那你夫君就不吹风沙?娘子,你好不疼我哇。”
  “你这人好没道理,嘴上说不要人去,可下一秒就变卦。实在是没意思得很。”我翻了翻眼皮,“谁不疼你?”
  我爬起身,翻箱倒柜起来,抱着一团锦包在他身边坐下,开始如数家珍起来,“诺,这是我上回给你做的两幅护膝。这是我用丝绸亲裁的寝衣,贴你的身。知道你喜欢杜若,我特特在袖口纹上淡淡一朵,也不招摇。还有这个,按照你足的尺寸纳的鞋底……”
  我说着说着,不觉兴致高涨。眼光一晃,这才见身边少年的眼眶湿了,眼底下泛着一股子红,很深很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