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筝曲 1

  1.心口一松,来的真快。裴卿竹果然是裴卿竹,太给力了。事后一定要摆一桌酒好好谢谢他今日解围。
  我对着房府尹做了个请安的姿势,示意请他先等等。转而对着匍匐在地按住脑门叫唤不住的杜松节冷面厉声道:“杜公子,你听着。我舒云意没有哪里对不起过你。至于连翘也是先老太爷应允了两锭黄金,我才从他手里换的。至于你是不是执意叫老太爷地下不安,那我也不清楚。仅凭那琴姬一面之词就想给我定罪,你也当我太好欺负了去。如今房大人在此,有什么冤的趁早告清楚,免得日后再往我头上瞎扣罪名,我可受不起。这一琵琶给你没什么意思,就是希望你日后做人做事稍微讲些良心,别仗着老太爷生前为贾清名就可以胡作非为,那样大的家业都是可以败光的。”
  说罢对着房府尹略施一礼:“大人。妾要说的已经说完了。您请示下。”
  房大人礼节性地回了一礼,面不改色,神色沉静,口气凌厉:“杜公子,有人同本官举告你攀诬当朝正四品诰命夫人并掺扯制造假账企图漏税一事,本官奉命前来调查。杜公子,得罪了。来人——带走。”
  我欣欣然享受着人如潮水在周遭发出的惊议,冷面凝视着如小丑一般被狼狈拉扯而去的杜松节,一个晃眼儿,人群流动之下,仿佛谁的清明带着愁容的憔悴面色于一瞬撞入眼眸,定格了三生千年。那一刻,那样长,长到连周围的议论都显得太过渺小而再听不见。我登时如石像般胶凝,不知是悲是喜。
  逸郎。
  怔了整整半晌,我几乎是飞奔着扑进他怀里的,身边跟着的团雪形销骨立,瘦了整整一圈,也是捂嘴喜泣不止。
  两人相拥良久无言。只是明显感觉到他的身子在微微颤抖。
  我只听得一句,脆弱,连带些苦涩,“云意……你回来了。”
  2.夜色静谧,月光温柔,清雅内堂,浣花里居。烛火只是默然盈亮着,照暖了两个人的眸色。
  两人各自坐在圆桌两侧的黑檀椅上,静默无言。我偷觑着他的神色,只觉得心酸。
  他瘦了,原本就棱角分明的面容彼时显得更突兀,只剩一双炯炯有神的眸子镶嵌在面上,深凹下去。
  “你瞧,”我假装什么也没看见,强撑着笑容,伸手往衣襟里头探出一枚白玉色:“玲珑骰子还在,我这不是欢欢喜喜,平平安安地回来见你了吗?”
  原本想好语气要欢快些的,可说到最后一句“平平安安”,竟不自觉已经哽咽了。
  他这才漠然转过头来,脸色凄冷苦涩,只让我觉得很陌生。一语不发,只是任凭如南珠一般大的男儿泪一串又一串往外汩汩地不停冒,只定定凝视我。
  这是我看到他第二次哭。诚然这两次,都是为了我。
  我一下子就绷不住了,松懈下所有的伪装伏案痛哭,将脆弱的本色毫无遮掩地暴露在他面前。
  “对不起……”我哭到最后只有能力含糊其辞地拼命解释,“我对不住你……我真应该死了算了。”
  他静默起身,干脆将我整个团成一团的身躯搂在怀里,如安抚一只受惊的小雀,掌心温暖。我伸出双手紧紧环住他的腰。一边直是啜泣不住:“逸郎……”
  他哑然失笑:“好啦好啦,别哭啦。我这刚换上的衣裳,你就给我弄脏了。回头罚你亲自洗。”他一下一下捋着我的头发,轻柔如风。
  我呜呜只知道哭,箍得更紧了。
  “咳咳,快放手,气都喘不过来了。你是要谋杀亲夫吗?”诚逸轻轻拍打我的背。
  我破涕为笑,使劲儿一锤捶他的背:“傻瓜。我好不容易活着回来了,就知道开我玩笑。你一点儿都不疼我。”
  他顺势脱开我的双臂,弯下腰来以面对着我的面,眸色温柔:“谁说我不疼你?”
  手指尖的温暖似抄袭漫上我的面颊,替我揩去泪花盈盈,眼眶不自觉就红了:“你伤到哪儿了?伤的地方给我看看?我知道你是不可能不伤到分毫的,就怕你出了事都藏着掖着,也不肯靠我……事儿成了吗?”
  “我没事,我活的好好的,一点儿也没伤着。成了,都成了。逸郎,我再也不回去了,我留下来和你好好过日子。和你过一辈子。”我又哭又笑地拿手掌覆上他抚摸着我面颊的五指,却只觉得惊慌——那样瘦,一摸就能摸到如柴的骨头,支棱着一张皮,毫无生气。双眼不觉蒙上一层雾气,“你瘦了……”
  “我没事。”他噙着泪使劲点头,“我们好好过日子,你再也别离开我了。你要是再敢不告而别,只留下一纸弃书给我。我……我……”
  他急得张口结舌,直到我笑着拿指尖掩他的唇:“我知道,就算是打死我,我也赖着不会走了。”
  他孩子气地笑起来,直起身子重新把我按回怀里:“说好了。”突然低下头狐疑地看看我,“你真的没伤着?快给我瞧瞧。”
  我故作娇俏,妩媚一笑,“你要怎么瞧?”
  “自然是先把你衣服解了,看看你光洁的皮肤是否如初……”
  “呸!没个正经!说出话来也不知道害臊!”
  “你还会害羞?也不知道谁那天晚上……”
  我尖叫一声飞扑过去打他,他笑着逃窜,一个气急,伏在案面上不住咳嗽,面色也泛起潮红。
  我登时紧张了,噔噔噔跑回去伸出手扶住他双颊:“你这个不争气的!我去那天雨那么大,你就不要命地跑出去。真当自己身子是铁打得不成?银丫头说我走后你就病了……”
  他疲惫地抬起头冲我笑笑:“我没事。”
  不知何处生出一阵难过,我张了张嘴,一边说眼泪就要出来:“还说我伤成什么样,你看你看,现如今我活得好好的,你怎么就变成这样了嘛……”
  诚逸被我的样子逗弄笑了,抬起手腕来摸我的脑袋:“这妮子,刚才还好好的,怎么又哭。都说了没事。”
  “我找人来给你看。”我满眼心疼。
  “已经看过了,烧退了,不碍事。”
  我甫听了,眼泪一下子就滚出来:“烧?之前烧得厉不厉害?还说没事!都咳成这样了!”
  诚逸故意正了正色:“之前自然是病得厉害,娘子好狠的心,撇下夫君就一个人走了。你郎君我自然是病卧在榻不能自理,连身都不能起了……娘子?娘子?你别哭哇,都说了现在好好的,就是不相信……嗳,好啦,你看我现在不是生龙活虎的么?娘子,你再哭,这清雅堂就要被你给淹了……”
  我一边哭一边骂:“你讨厌!”
  他爽朗一笑,顺势将我横抱了在床榻边上坐下,这才腾出一手来调笑似的勾了勾我的下巴:“我就是讨厌。卿还不是爱我这讨厌劲儿?”
  我扒拉上他的脖子,将脸凑上去在他唇上蜻蜓点水碰了一下:“真是输给你了。”
  他反将面容覆压上来,狠狠拿唇吻盖上我的唇尖,登时堵住了我的呼吸,只觉得那温热的气息扑面而来,醺人欲醉。
  再抬眼是他眸子里的细腻温柔:“我一辈子都输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