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人尽说江南好 3

  长袍中年男子眯眼,“这位姑娘说话实在是无凭无据!春风楼几十年的经营,菜品之正,是全苏州城都知道的。岂是你一个外地来的小小家婢说几句嘴就能诋毁的?”
  团雪慢吞吞:“少来这一套!我母亲就是生在苏州,你若不服我说的话,带我去厨房,我做一套白玉鲥鱼汤来给各位亲尝一尝,看看到底是我胡乱吹嘘,无凭无据,还是你这楼的所谓好名声根本就是有名无实,兔丝燕麦!”
  眼瞅着围观议论的人站了一圈又一圈,男子纵然不安亦是无法,无奈看向她:“你要做白玉汤?”
  团雪用力点点头,嘻嘻一笑,“不试试怎么知道?”
  男子微微一笑,大概是看样子觉得于己不妙,只得放软了语气。给了个眼神,示意那小老头驱赶各个客人各回各位。又踱步凑近了团雪说了几句,“姑娘何须如此?嫌小店菜做的不好也就罢了,春风楼几十年的名声,姑娘一个拆台,换了谁面上都不好看吧?姑娘不如给何某一个面子,在下饶几位二两银子的酒钱便是了。”
  他大概看出了不同寻常,以防万一她真有什么本事,不是坏自家的金字招牌吗?便想就此私了,以免因小失大,也是生意人会做出的瞻前顾后,察言观色了。应该就是这家酒楼的主人。
  团雪自信地一昂头,语气很是不屑:“这话便说差了,莫非掌柜的是怕了奴家?原来所谓苏州第一酒楼也不过如此。”
  姓何的男子见敬酒不吃吃罚酒,脸色开始阴沉下来,软的不行就来硬的啦!因背对着众客,语气依旧带笑,只是隐隐含了几分不易察觉的锐利与凌厉,离她更近一步,像是质问胁迫一般,将声音掐得很轻很低,看着她皮笑肉不笑道,“姑娘果然不是苏州人罢?来之前也合该去打听打听我何某人的名号,谁不知晓是寒铺名上记的正经主人?在下在苏州多年,不说黑白道通吃的人物,也算是根基略稳,也略略识得几个知县府门的小吏。嗳,说到底在这繁华地做生意,要想能长久,谁还没能点靠山的?在下所识之人虽说不是什么位高权重的高官显贵,可作为,县府里头做一把头的,在自家地盘儿做些主还是绰绰有余的罢?姑娘一个外头来的乳臭未干的小丫头,恕在下冒昧一句,可未必招架得起。”
  一番话连消带打,绵里藏针。实在是句句藏刀,大有威胁的性质。
  我一听不好,怕是又要闹事,再者虽说他不识得我们京城而来的显贵,也未必惹得起我们。可我到底也不想多生事。
  团雪很生气,她从小被太后宠惯了,连我平日里都是疼着惯着不让干什么活,遂一听就暴起:“你敢威胁我!你知不知道我们是什么人?!”
  我傻眼,赶紧捂住她的嘴。谁知道那男子所说的背后官员是个什么人物?就算是个末官小吏,我们隐瞒着身份出游,也不想太得罪什么人,闹腾出什么麻烦。就算是叫人知道了是皇帝跟前的君臣又如何?总之在外头谨慎些也就是了。
  想到如此,放开了捂住她嘴的右手,反而提醒暗示一般急急扯住她的袖子,低声怒目呵斥,“你这丫头还在这儿胡诌些什么,休得胡闹!”
  说罢带了笑转向男子高声道:“掌柜的说些什么呢,是家妹不懂事,冲撞了。给掌柜的赔个不是,您大人大量,千万别计较小女儿家口出狂言。我们这就付账。”
  我才要取出绣袋,倒是诚逸笑呵呵地拦下我:“掌柜的,您春风楼既然是立足苏州多年的名庄,想来自有风度,也真不怕一个小姑娘的罢。听丫头说的煞有介事,不如叫她试上一试,说不准真是留有一手,真能和贵店名厨切磋切磋。若真能如雪丫头所说,云意,那咱们日后厨房里的姑娘婆子就都不用雇佣了。”
  他面向时我语气温柔不少,桌下右手伸来,安抚一般紧握住我的手。看他轻松的笑颜,反而让我安心不少。我回之一笑。
  诚凌微一侧目,亦是觉得有趣,“还从未听说过团雪会做菜。……掌柜的,这是在下几位的家生丫头,您不如让她做做尝尝,也不拘多少食材?做得好也就罢了,姑娘年纪小又冲动,就是做差了也不会贻笑大方。反倒显的春风楼确有其名,咱们规规矩矩把七两银子付上就是了,也正好成全了春风楼的美名。多有得罪,还请包涵了。”
  糯米团子似的小扣子连连点点圆乎乎的脑袋跟着帮腔:“掌柜的就别推脱了。”
  昭阳闻言冷笑:“若真有本事,怎么会怕人挑眼?又何来推脱?莫不是徒有虚名,这才杵在这儿拿乔呢。掌柜的别是看大家伙儿太好气性,想着磨着会儿时辰打个岔也就能搪塞过去了。当咱们几个是好哄的?”
  众宾客起哄的不少,更有催促的意味。那掌柜的见势,知道是没法子再说什么了,只得作罢。嘴角勉强扯出一丝笑:“好罢,姑娘这边请。”
  他看了看周遭,不免有些尴尬,摆摆手示意瞧热闹的看客散开,“众位先行回座用餐吧。团姑娘做这道汤羹需要时候,一会儿再请人品评。”
  这才强对着团雪略弯腰一推手,做出了个“请”的姿势。
  团雪回头对我一笑,像是在说“姐姐放心”,继而昂首阔步而入膳房,俨然主人模样地问这问那起来,须臾变不见了身影。
  昭阳如贵公子调笑青楼姑娘一般,豪放地一把揽过我的双肩,一手故意搔搔我的下巴做登徒子状:“你呀就是太小心,雪丫头是母后身边自小调教的家生子,虽说皮了些,到底也是谨慎知礼的性子。又跟了你,耳濡目染。今朝既然能放出话来,纵然有酒催劲儿,那想必也是有了万全的准备的,你害怕什么?我瞧着那姓何的掌柜,就是个见风使舵,欺软怕硬的小人!大不了亮出咱们的身份给他瞧,能怎的?我和你打赌,不仅不吓得立马给你免单,还要满脸堆笑恭恭敬敬的把你送出去,倒贴你两贯钱呢!”
  我被她说笑了,哈哈弯着腰捂着肚子直乐。
  昭阳莫名其妙看我:“是真的嘛!我就是见不得他那副自以为是的样子!做不好饭菜还要死撑面子。那句话怎么说来着?色厉内茬?是不是这么说的?”
  这下轮到诚凌笑死了,很宠溺地看了傻傻的自家娘子一眼,轻一敲她的头,柔声笑道:“是色厉内荏,这回别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