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枝词 3

  我长吸一口气:“水鸢,你听我说……”我几乎想狠狠拽住她的手,泪眼婆娑地吐出那块心病,届时,她一定不会怪我。
  可是我不知被谁强大的手死命扼住咽喉,发不出声。欲言又止,竟是泫然欲泣。
  水鸢默默摇头:“有什么好说的。阿左。我,敛歌,你外祖母,和你那侯爷之间,你终于是选择了后者。”
  我的语气近乎哀求:“水鸢,你明明知道我不是。”
  “那好,我问你,你什么时候回去?你能不能保证,你回去以后能忘了凡间的所有,和我们重新像以前那样好好过日子?你说啊!”
  我语塞,低下头:“哪能回到从前呢?”
  “是,哪能回到从前呢!”水鸢满眼泪水,连缀成珠地从玉面上翻滚而落,“你变了。你以前不贪恋人间的繁华的!你以前还是爱他的!你还是爱我的……现在……”
  她闭上眼不停地摇头,“现在你只爱你的侯爷,只爱那个白蕖和银铃儿,你把故交都忘了。你甚至还忘了你的外祖母和柳笙!别以为我不知道仲弟刚来过,你是不是还想撺掇他和你一样留在凡间,和你一样,和一介凡人成亲?!”
  我再也忍不住,几乎是冲着她哭喊,“凡人又如何?!水鸢,别把咱们自己想的太高尚了!咱们除了生来仙胎,和他们一样有血有肉,有感情,又有什么不同!我还就告诉你罢!莫说咱们天界少仙,有的是凡人比仙人要有情义得多得多!”
  “南宫左!”她怒目而视,不觉咆哮,“我和你不想讨论这个!你得时时刻刻记住你不止是所为的清河郡夫人舒云意,还是九方司的辛左夫人!”
  我沉默,一时无言以对。
  溟水鸢忿忿然,怒极到冷笑出声,不住点着头看我:“好,南宫左。你好极了。我以前没发现,你竟如此自私!我还天真地以为,你真是因为陛下的律令没有完成,才一拖再拖回去的期限。没想到!你不过是贪恋荣华富贵和你那可笑的爱情!”
  我冷不丁冒出一句:“我贪恋荣华富贵?我贪恋可笑的爱情?是我不要你们,还是你们不要我?!溟水鸢,你摸着良心问问你自己,我走这么些日子,陛下他有惦念过我回去吗?他有下诏让你们来看我,让你们带我回去吗?”
  水鸢愕然。
  我恨极,紧紧攥住了衣裙,克制住颤抖:“没有!他只想着我什么时候可以给他带回那把琴!连你们下来几次看我,都是偷偷摸摸跑出来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我被剥夺仙籍贬黜了下界,连被探望的资格都没有!我在他眼里,除了一件利用的工具,还有什么别的意义?!天帝既对我不义,我又何必忠于他?”
  “他这么些年待你不薄!你这般冷言冷语以对,是要明摆了告诉我,你来凡间一遭就学会了忘恩负义这一出吗?!”
  “忘恩负义?!”我冷笑,想起什么似的,放缓了语气,不住点首往后退了几步道,“对……我是忘恩负义。”
  她不豫,也不想和我再多说什么。失望至极一般自嘲地笑笑,别过头去往外踱步,推开了红门,移步而去。
  “我已经没有什么别的好说了。”她淡淡道,“那便这样了罢——我和你,如今也只能这样了。阿左,今朝一别,我愿和你,死生不复相见。”
  如一封绝交书,就像嵇康写给山桃的那样。
  不,还要狠绝。
  死生不复相见。
  她转首离去,不过隙中驹的片刻就不见了。
  死生不复相见!你竟也舍得!
  我痛苦地颓坐回檀木椅,觉得浑身酸麻无力,窒息的痛感侵蚀进了血液与五脏六腑,咬得人难以忍受,只希望快些昏死过去。
  团雪满面惊慌,不知所措。她怔怔地看着翻开如书页的门板,转过首来看见木然的我,一下子就傻了,慌慌张张就要来拉:“夫人,你怎么了?那是谁?她和你说些什么了?”
  我讷讷:“团雪,侯爷诸事都安排完毕了吗?”
  团雪一愣,“是……都好了。”
  “明日什么时候启程?”我木无表情。
  “侯爷说是明日卯时,和定勋侯府一道。还问了夫人要不要去看看皇后娘娘跟太后大娘娘。”
  “去,怎么不去。给我备马,我和昭阳骑马去。”
  “……嗳,奴婢这就去安排。”
  2.“这是怎么了?去了趟清雅堂回来,就怏怏不乐的样子。”昭阳长公主关切道,一边驾弄缰绳,“出什么事儿啦?”
  “没事。”我笑了笑,“昨晚没睡好。泉露宫什么时候到?”
  “快了,就在春岚山,玉清池。”
  行宫果然华贵宽敞,丝毫不比皇宫大内的福宁殿差,相反还要更清雅显赫些。太后执一卷小山词,由着身边的邵月庭姑姑焚香弄茶。很是悠闲自在。仿佛就明白地告诉世人,一代高后功成身退,就此退隐,颐居泉露宫安养天年。
  我和昭阳坐于下端,太后看着我们很是欣慰:“江南是个好地方,若不是哀家身子不便利,也真想去瞧瞧那水乡人家。”
  昭阳咯咯笑着道,“女儿知道母后心念那一方宝地,保准给母后带些好吃好玩的东西来。”
  太后摇摇头:“你这丫头,整日就没个正形。这回你皇兄应允一个月也实在是太胡闹,还有几日就年下了。你们当真连新岁都不回宫过么?”
  “皇兄性子爽快,又是极疼女儿这个妹妹的。心里想着要去就住的久一些。”昭阳巧笑声如银铃般悦耳,“至若新岁将至,女儿和云意私心想着,平日里经常都能见皇兄皇嫂,也不拘在这一时。更何况母后——女儿和云意常常会来泉露宫侍奉母后。”
  “那也不兴这么久的。一月时间,当真会想你们。”
  我笑着搭腔:“太后您时时刻刻想着咱们俩会给您带新鲜玩意儿回来,或许就没那么闷了。”
  太后大笑:“你这鬼丫头,比昭阳还要油嘴滑舌了。哀家还念着好久没尝你制的凤檀口,趁今个赶紧替哀家再做些,不然一月内都得巴巴盼着了,实在辛苦得紧。”
  我连忙起身应了:“那云意这就去。”
  邵姑姑要来引我,我笑着婉拒道,“姑姑不必,我知道茶具是在后头的。”
  太后侧目一笑:“你瞧瞧,这鬼灵精的,才刚进来就把哀家这儿摸的透透的了。实在是可怕。”
  我羞赧一笑。
  后殿布置得甚是清雅宜人,有一排都是专门用以制茶的竹具和足够的黑陶碗器。
  我瞧着右排是一厚重的书架,质地极好,上头又有一排排码得很齐的书卷。还有两本装裱精致的《茶经》。书册上头连末排的小字都是烫金的。我心生欢喜,不自觉手指尖触上轻触着翻来看。却一个不慎险些打翻了手边的锦盒。
  我唬一跳,赶紧双手捧着扶起,没个错眼儿却偏生从眼界中划过一抹象牙色。
  正纳罕着,将手往两本书中一插,探到深处确觉有硬邦邦的类似玉符一类的东西。摸出来一瞧,差点没吓得叫出声。
  是和夏侯晖那日腰上所配的白虎符一模一样的另一半!
  我只觉得浑身打了个寒噤。愣愣怔怔地盯着指尖刺眼的象牙白,一时懵然无措。直到昭阳的呼声将我惊醒,连忙慌乱着将符印塞回了原处。
  “云意?茶篾茶筅还有母后的素茶都摆在一块,你找到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