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有忧愁暗恨生 1

  1.“自入了秋,仿佛就没有下过这么久的雨了,四天了,缠缠绵绵,当真不自在得紧。”紫阙看了看窗外,嘟嘴道。
  “眼瞧着到了深秋,姐姐这清雅堂愈发少雅客来了,我都替姐姐急。”
  我玩笑着打趣道:“你这小蹄子话忒多,这不就下两场雨。客少有什么可急的,老娘家底丰厚,年下不会少你吃穿。咱姐俩都不急,你可个什么劲儿。”
  淅淅沥沥声不绝于耳。紫阙有些不耐烦地叩上窗子这样湿冷的日子,别说清雅堂,整个朱雀府数得上的热闹门市都门可罗雀。她替我和银铃儿热了一壶姜茶。自己也倒了一盏,徐徐喝了,随手翻看着银铃儿买来的新出的绣花样子。
  在过去,这样的天气,也总是特别清闲,仿佛正要应了这茶堂的名儿。
  紫阙听我言,“哼”一声,又开始叽叽喳喳不停道:“姐姐就惯会拿我说嘴。我听银姐姐说,姐姐一直在找什么琴?银姐姐还非要请姐姐来一一看。我就纳闷,干嘛不直接告诉银姐姐琴长什么样啊?一来一去多麻烦……现下又好啦,贵客不来,琴也找不到。”
  我笑道:“正好图个清净不是?早上刚查了饭庄的账目,好家伙——整整一大摞,实在是累的慌。趁此也可以躲个懒了。”
  紫阙撅嘴:“姐姐也太苦着自己了,这些日子整日不是翻看账本就是调教新来的丫头。也不知道歇歇。”
  银铃儿替紫阙拉过矮凳按她坐下,笑出声道:“少来了。你还不知道咱姐姐,天生干活的命!认识她这么久,还没见她享过什么福。”
  “去!”我瞪眼。“哪儿都有你瞎说话。”
  银铃儿将姜茶递给我:“好啦好啦。我听说姐夫要带你去江南?什么时候去?人人尽说江南好,游人只合江南好。最宜春日去的,怎么深秋了还去?不如明岁再挑个好些日子,踏青也高兴。”
  我绣一面白芙蕖的手停在了半空,愣了一秒才又徐徐往下刺针,翻了翻腕子收线:“嗯。原本是等来年开春去的,可怕没那空。”
  我只得骗她了。
  我又忆起四日前那个雨夜。就是从那个夜晚开始,雨开始下,到现在为止,依旧没有停过。
  昏暗的烛光下,他眉间忧郁,他的声音有些暗哑:“等我们去了江南回来以后,你再回天界,好吗?”
  唉。我在心底里长叹一口。
  明知他怎么也不会肯让我一个人回去的。
  可我还是回答了“好”。
  他笑了笑。
  “云意。我只是凡人一介,在凡间可以驰骋疆场,手刃夷狄。可我到了天界,这条命便显得贱如蝼蚁。我不能在当仙界的所有人背叛了你,站在你面前逼着你去死时,以己命换你的命。可我好歹能以凡身肉胎一具拼死上了九重天,替你挡去箭霜刀火的万分之一,减你一丝一缕分毫痛苦,也在所不惜。因为我爱你。”
  “即使我和你是两个不同世界的人,可我知道,若我去死,你一定会守着我与你的侯府和那阒寂无人的清雅堂,等我的魂灵归来,再与你西窗剪烛,夜雨共话。我答应你的,一定会做得到。”
  “那日你一袭白衣,锦绣云裳,宫墙之上遥相见。那日你策马狂奔,面带焦急,再见宫外官道口。花池我救你于水,春景我与你谈琴。一直到云京城赐婚分府。我与你的林林总总,已是知君心,忘断肠。我早已决定,此生此世,生生灭灭,我与你共渡。”
  在他的怀里,在他温柔的唇吻之下,我抽噎不住,哭得近乎窒息。汹涌如泉的泪从我面颊上流淌至嘴角,亦将那苦涩送入他的唇中。良久不能平静,只是浑身颤抖着,被他抱拥得很牢很牢。
  我知道你的心就好了,可我是不可能让你去送死的。
  如果我回不来了,你一定要记得我啊。
  我对镜笑了,可眼泪直流。
  2.从清雅堂回程,怀里已抱了一把琴,坐在马车内听着雨滴落在车篷上的叮铃声,觉得格外有情致。
  正好好往前走着,不知为何突然停了下来,不觉蹙眉往外探头而去,却见裴卿竹一身清简的竹影缎衣,笑意吟吟地望着我:“夫人可有兴致和在下走走?”
  我温言道:“好。”
  遂只让团雪撑伞跟随,由小厮扣子驾着车马先行回府。他身侧也不过也只带了一个青衣侍从。
  “原先想着,想请夫人来寒舍小聚,不过夫人既已成婚,此般便有诸多不妥。真是可惜,在下听闻夫人在清雅堂时便是琴技妙绝,世无其二。倒真想一闻为快。”
  我掩袖巧笑:“素问令尊擅箫,琴艺亦是引商刻羽。妾到底年轻,想是不能与令尊相比的。”
  “其实说到此,得亏在下有一个琴艺无双的外祖母。”他风趣道,“只可惜归隐于野,甚少见面了。”
  我感到好奇:“公子的外祖母?”
  “夫人应该听说过。隆宪年间,斫琴师陈若隐陈夫人。”他爽朗一笑,手指拂了拂衣衫上的玉佩。“如今是隐居于风雾谷了。”
  我不由得停下了脚步,几乎是惊了,半天说不出话来。缓缓眨了眨眼,不由自主握紧了手腕间的玉环。
  “听闻夫人前阵子遇着了刀客挟持,可是受惊了?”裴卿竹依旧气定神闲,并未有任何变色。
  我愣了好久,这才想起回答:“多谢公子关心。妾不碍事。”
  “那便好。”他微微一笑,“嫁了人,倒是收敛了很多。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还是风风火火的。”
  我笑道:“嗳,都为人妻了,哪还能那么不识礼数?那日是叫公子见笑了。”
  裴卿竹笑得月朗风清,惠风和畅,“说起那日,夫人可还记得应允在下一桩事,如今在下正好有忙需要夫人帮。不知夫人可愿意?”
  我来了兴致:“这还需要问么。公子尽管开口,只要是在妾能力范围之内,自然是没有回绝的道理。”
  裴卿竹欣悦道:“多谢夫人。其实在下——是想向白家提亲,迎娶白家嫡女白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