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入侯门 1
杨妈妈年过六旬,梳着利落清爽的低髻,只用一根檀木簪盘绕而起,看起来并无丝毫苍老颓唐。团雪模样乖巧,规矩站在我身侧。
原本是想带碧城紫阙嫁过来的,可到底段姑姑亦是年过六十,和银铃儿丫头两人主持不来清雅堂的诸多事宜。就让她们留下了给银丫头和姑姑帮忙。好在团雪被太后专门指来伺候我,在福宁宫的时候也算是知根知底的,遂让她贴身服侍。我也不需要太多人伺候,贴心的留一个便是了。
彼时,我慢慢饮下一盏茶,也不说别的,只是静静用手执茶盖撇着绿蚁般的浮沫。只让她们站着,并不下任何指令。
正如当初太后将我带进福宁宫一样,先是不发一言,过了半晌才开门见山正色于我。以沉默震慑下人,是上好的驾驭之道。
良久,我才不紧不慢地将茶水往后一递,团雪极为聪敏地觑着我的颜色小心接过。我品着味儿,蹙眉道:“这茶制得味道不够正,茶沫子打得太碎了。”
团雪会心地笑笑,立刻机敏地一躬身子:“是,奴婢知道了。过会子就去茶房察看,由夫人亲自教习教习。”
我欣欣然点头应允。这才如同刚刚注意到下头乌泱泱站了一地的女奴似的微微惊讶,不免有些歉意,扫了扫袖笑道:“哟,尽顾着喝茶了,倒忘了你们还等着我。真是疏忽了。”
众女纷纷低头道了一声“不敢”,我这才道:“都不必那么拘礼,既在同一侯府做事,那便都是一家子人。一家子人何须生分?动不动就下跪叩首,知错该死的,咱瞧着也累的慌。我虽为当家主母,可也不是不讲理的主儿,自然知道赏罚分明的道理。打今日起,都不必那么中规中矩,有什么不公委屈一类,尽管来找我说道就是。我替你们做主。当然丑话也要说在前头,你们既是侯府的人,做事干活须得尽心尽力,知道你们辛苦不易,做好分内的事,侯爷和我自然不会亏待了你们。只是有一点要记着了——”
我倒也不急,慢悠悠地起身亲自将壶中的山泉水倒了个满盏,递给身侧规矩站立的杨妈妈,和颜悦色道:“妈妈站了半天,许是口渴了,喝一盏子解解热。”
杨妈妈立刻躬身道:“不敢劳动夫人玉手。”
我笑道:“妈妈是长辈,又是这府里待了二十年的老人儿了,云意敬重妈妈资历长人又稳重,自然多加勤谨。云意年轻,日后诸事还得烦请妈妈帮衬着操持,才不至于瞻前顾后,焦头烂额。”
说罢才笑着对向众人:“无论家业还是产业,最忌讳的是从里头烂出来。你们身在侯府干事,可别伸长了爪子到别出去做出吃里爬外见不得人的腌臜事。也别干些伤天害理的事儿来败坏宁远侯府的名声。要不然,届时你们不仁不义,也就别怪我不顾主仆情谊。”
堂下女使闻之连忙盈盈一拜:“是。奴婢谨遵夫人教诲。”
我颔首:“谁是这儿主管膳食的嬷嬷?”
一个看起来很老成的,被唤作“姜白家的”老年妇女恭恭敬敬向前一步:“老奴伍秀便是。”
我点头“嗯”了一声道:“伍妈妈,今后的膳食开销每日都得一一和我报备清楚。我知道你做这一方面是极有经验的,别的我也不越俎代庖来插手,你看着办就好。”
“是。”
“谁是这儿主管茶房的?”
“老奴韩隽,耿娘见过夫人。”
“茶房的手艺不行。你们叫做的丫头抽空专程来我这儿一趟,我亲自教习。别让侯爷成天喝茶叶土似的。另外茶的开销每月不得超支十两银子。同有茶津帖分发各个女使,每月十文钱。也得一一记录在册,我随时会查。”
“是。”
“侯爷名下的铺子不多,统共也就三五家。城郊的田庄是和二爷一道开办的除去不说,不过也就城东的两家当铺和绸缎坊,城北的饭庄。谁是府里头管钱账的?”
“老奴朱纨见过夫人。”
“这是头一等的要紧差事,妈妈日后的账目多抄录一份,让团雪拿来我过目。做好的账我每日都会查,知道妈妈是不会干些偷偷摸摸的,可旁人就说不准了。若账册和实际库房收支有出入的地方,我头一个便来问你。”
“是夫人。”
“哪位管理后苑花莳?”
“夫人,老奴张迎。”
“张妈妈,这方面的开支不宜过多,你掂量着把素日里常用的栽着就好。账目和朱妈妈核对了。”
“是。”
“杨妈妈。”
“嗳,夫人有何吩咐。”
“下头打杂的姑娘原先是怎么安排的?”
“这个侯爷原本没有另外安排。老奴私自做主,女使晨起按坐班制轮流替扫。共三批,每一批均为十人,从早至晚。”
“我瞧着这共三批的效率也并非妈妈期待的那样高。这样,和厨房丫头们合并一道,隔日分配。今日做工厨房,明日洒扫。哪一批完成地利索,哪一批可休一日。我应允。杨妈妈,改日你再找机会把门房附近的院子改改,乱糟糟的实在不成样子,钱款就从我这里拨。”
“是,老奴明白。”
忽听得有谁来报:“夫人,清雅堂贡造来了。”
我一挑眉,不由得一喜:“快请进来,先请去竹宜轩,上茶。说我立刻就到。”
“是。”
“今日事宜也交代得差不多了。团雪,在院的每人赏赐一贯钱,算是我赠给各位见面礼了。晚些时候,我若有需要自回去请你们。行了,都下去忙吧。过了晚膳,杨妈妈,你和各个部门的掌事妈妈都到我这儿来一趟。”
“老奴知道。”杨妈妈恭谨地对着我行礼。团雪让两个小女使将吊钱分发完毕,一众丫鬟婆子都喜笑着千恩万谢地退下,这才由团雪扶着步入内室。
绕过曲折围廊甫入竹宜轩,就见一袭锦袍的银铃儿喜色盈盈地前来执我的手,身后跟着紫阙和碧城。我让团雪去换茶水,自个儿揽着她坐下。
“好一阵子不见,姐姐是越来越有当家大娘子的风范了。雷厉风行,说一不二。在清雅堂的时候都没见姐姐这般疾言厉色,恩威并施过。”
我笑道:“我才来府里几天,那些丫鬟都是从国公府里由婆母挑出来的,都不知道混了多少年了。不这样哪能镇的住她们?一个个儿别看面对你时低眉顺眼,实则都精明厉害得很。我若不放出点手段,还不被她们生吞活剥了?侯爷自打封云麾将军赐府别居起,这些年就对家事甚少关心,那起子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的,还真不知道私吞了多少回扣。好在以前做惯了女掌柜,账本之类自然是翻熟了的,在眼皮子底下管着,再怎么乏累也总好过被人当软柿子拿捏不是?”